輕輕巧巧就把主動權接了過去,我幾乎要為她鼓掌。就是這樣了,先否定我殺過人,喂我吃顆定心丸,再拋出“發生了很不愉快的事情”,看起來事情似乎遠沒有直接判定殺人嚴重,但卻夯實了通往不幸事件之途的路基,多麼美妙的玩弄人心的手段。在此基礎上再往下一步步推導,等到“殺人”這個判定再次出現的時候,我就完全被釘死了,如果我真的是我扮演的這個角色,那麼到那時,恐怕心理層麵會全盤地接受她的說法。你看,人家原本並不願相信你是個殺人犯,一次次為你辯護,但這麼一路分析下來,到如今連人家都隻能承認你殺過人,還有什麼可說的。
“那麼,你是否還有一些更細小,更深處的記憶碎片漏了說呢,或者,你可以試著尋找你說的那種不安的感覺,專注在這種以往你會忽略的不太舒適的體驗上,試著把它放大,在這過程中,無論你看到什麼,聯想到什麼,都可以說出來。”鍾儀用低沉而動聽的語調說。
我裝模作樣地閉了會兒眼睛,仿佛沉入了意識的深處。
“不行。”我睜開眼說:“進不去,可能是潛意識裏的排斥情緒太強了。要麼,你幫我看看。”
“我?怎麼幫?”
“你直覺很好,想象力又夠,你隨便說,任何你覺得可能的方向,一條詞語一個畫麵一段故事,隨便說別管邏輯性,隻看能不能刺激到我的記憶。”
我放出了勝負手。
這種開放式的引導,給鍾儀留出了足夠的空間來發揮,如果她真是那個人,那麼在引導過程中,一定會“恰好”說出某些和當年事件相對應的東西。而我則會把咬鉤的過程放慢,直到她“恰好”說出第二個、第三個,讓她自己揭下麵具,把真實的身份暴露出來。
“你是指發散式的隨便說,不用管邏輯?”
“跟著你的感覺走。你是個靈性很足的女人。”我說。
鍾儀略低著頭,筆在本子上無意識地畫著圈。
這一刻我覺得她像條伺機而動的蛇。
然後她昂起了頭。
“《在嘉峪關》和《在敦煌》,除了這兩篇之外,其它的小說是什麼?”
“《在和田》和《在喀什》。但這兩篇我沒試出密碼,打不開。估計和前兩篇一樣,寫的都是在1994年至1999年間當地真實發生過的無頭懸案。”
“和田和喀什,又是在我們線路上的兩個地方啊。”她與我目光交彙,那認真的勁頭,像是要從我的眼睛裏看出些什麼。
“今天上午,你把我們領到那個有血手印的石窟去,後來我想了很久。那並不是《在敦煌》裏寫的地方,你後來也沒再解釋用意,回想當時你的模樣……”她說到這裏,似是在猶豫著接下來該怎麼說,卻沉默了下來,沒有再說下去。
我也沉默著,並未接話。
既然電腦裏的小說和此行路線重合,那麼這一路必有變故,而布局者隻有與我同行,才能從容掌控計劃。今天上午我把他們帶去石窟,就是想找出那個人。因為隻有那個人知道,《在敦煌》裏寫的地方,並不是石窟,所以他或她極可能露出異樣的表情。然而這次試探並不成功,細細看來,每個人的表現都有些可疑,陳愛玲不像之前在戲台和之後在汽修店前那樣抽煙,範思聰反應過大有些誇張,鍾儀過於鎮定又像別有所思,而袁野則根本沒有跟來。全都可疑,也就是失敗了。
現在鍾儀提起此事,顯然,她意識到了我在試探。她的欲言又止,隻因自己也是受懷疑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