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是否已經進入?
我一步一步,往那迷宮的中心走去。汗滲進我的假胡子裏,有粘稠的厚重感。我全身都像被漿裹住,要用刀子才能劃破,要淋上血才能解脫。
看見了,長方型的死路石,右拐進去。
這條岔路空蕩蕩,我看見一個透明的人影在前麵引著我,那是十二年前的老頭子。還是看不見她。
沒想到你還有個家,我像是說過這一句。我也是直到那一刻才反應過來,為什麼每隔一年半載我就被老頭子扔在喀什的小破旅舍裏幾天。我本以為他秘密去見個重要的玉商,因為他總是淘到最上品的好料時才回喀什。
老頭子把我當作個有好運道的小工,從不會帶我回家。無所謂,真的無所謂。我會記得他打斷我一根肋骨,記得他一耳光抽聾我半個月,記得他用肮髒的脖子肮髒的臉肮髒的嘴唇觸碰她,見鬼,不帶我回家算什麼事。
不過那年他為什麼又帶我住家裏了?
就是前麵這個過街樓。穿過去,就能看見。我會比她早到麼,那我便在樓梯下守著她。
天忽然陰了。
什麼氣味?
我忽然停下來,那過街樓後麵似陡然開闊,荒涼寂靜的開闊,全不似這喀什拉汗宮裏該有的景色。
一個推著二輪車的本地人從側後的路口經過,我聽見聲響,跑回去問他。
“那兒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他朝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順口回答,仿佛過街樓後麵的那一片是再尋常不過的景致,毫不出奇一般。
然後他才反應過來,說:“那兒啊,早燒了。”
四年前的一場地震,讓過街樓後麵一幢房子走了水,火勢蔓延開,沒有及時得到控製,因為旁邊的那幢房子無人居住。火滅之後,政府推平了房子要重蓋,但一直沒錢,拖到現在,就了片荒涼的廢墟。許多人垃圾直接往那兒扔,日久天長,味兒越來越難聞,沒人願意往那兒去,變成喀什拉汗王宮裏的“禁區”。
這過街樓也沒人住了,從下麵經過時,一鼻子的尿臊味。
我走進了這片禁區。③本③作③品③由③思③兔③網③提③供③線③上③閱③讀③
真好,我看著眼前的一切想,老頭子的家被推成了平地。而且,當鍾儀打聽空關房子的時候,應該不會有人把這幢房子告訴她了吧,因為這幢房子已經不在了呀。
我站在這片開闊地的中央,蒼白的天並未因此顯得高遠,反而低低地沉下來。我踩在混著磚屑的土上,開始打量周圍,辨認位置。一堵殘牆上掛著的天藍色馬賽克,旁邊的幾個壁龕,土坯間時有幾抹未剝落的青色牆皮。緩緩地,那個位置上,一幢三層的樓房破土而出,它升起來,升起來,直升到我需要仰望的高度,它的身軀水波一般的飄蕩,又墳墓一般的陰實,仿佛觸手可及。
我向它走去。
那一天,也是差不多的時辰,午後三四點鍾,太陽不烈,屋內陰陰的。我從午睡中醒來,猶記得從迷夢裏把我喚起的聲音。我推開門,房子裏極靜,像隻剩了我一個。我回憶夢裏的聲響,站到了小徑分岔之處。眼前,小門上的掛鎖開著。於是我拉開門,就看見了卷起的氈毯,移開的工具箱,和斜靠在一旁的長方型密道蓋子。
我向前一步,穿過記憶之屋的外牆,站在了當年的底層客廳裏。斷壁殘垣間,一件件家具器皿浮現,這真讓我驚訝,我竟然把它們記得清清楚楚!我環顧四周,覺得自己大概離精神錯亂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