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隻吃一片,朕也會和大家同甘共苦。”

昶帝看上去很倦,省著力氣不欲多說,隻揮了揮手讓向鈞退下。

向鈞的臉色僵了僵,欲言又止,終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個饅頭,躬身退了下去。

昶帝的舉動讓我有些意外。

“人在饑餓之極的時候無異於野獸,士氣軍紀以及權勢的威壓都靠著公平兩個字維持,如果朕多分些食物,士兵可能嘩變。”

這是有史以來,我聽到的昶帝說的最像人話的一句話。大約是我的神色暴露了我的想法,他擰眉問道:“你是不是以為朕是個無能的昏君?”

我擠出一朵幹笑,違心地搖了搖頭,心道:陛下難道您不是麼?

“江山是朕一手打下來的,朕吃過的苦,流過的血,比任何一個將士都多。朕曾經靠吃雪,熬了三日三夜。”昶帝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好久都沒有這麼刺激過了,朕很激動,又有一種打仗的感覺。”

他的激動很讓人無語。我已經沒有力氣和他爭辯。因為吃得太少,走路的時候,有一種夢遊的感覺,飄飄忽忽。

翌日,船上絕望的氣息更濃,沉悶的死寂仿佛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那種黑沉沉的壓力,籠罩在每個人的頭頂,讓人快要透不過氣來。

身為醫者,望聞問切是基本技能,觀察人的容色更是我的職業習慣,我幾乎能從一些將士的眼中看到濃烈的殺氣。這種眉宇之間帶著的煞氣讓我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船上詭異的寧靜中更是蘊含著一股風雨欲來的血腥之氣。╩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夜晚,船上靜的仿佛沒有人煙,連海風仿佛都停滯了,我坐在房間裏,又渴又餓,跳躍的燭火,讓我想起伽羅溫暖的爐灶,還有那灶台上香氣四溢的美食。

那時,眉嫵輕盈的身姿在廚房中忙碌,亦如繡花跳舞一般的美妙,而此刻,她萎靡不振地趴在桌子上,如同枝頭上一朵懨懨的杏花。

我吞了口唾沫,有氣無力地說:“原來我們以前過的那麼幸福。”

眉嫵蚊蠅般飄渺地嗯了一聲。

沒有嚐過饑餓的滋味,永遠都不會體會能吃上一頓飽飯就是幸福。

其實幸福就是很瑣碎平凡的東西,像是一粒一粒的珍珠,埋沒生活的塵埃之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因為沒有燦爛的華光,讓人漠視了它的存在。當有一日,狂風暴雨襲來,衝開了那些覆蓋在珍珠上的塵埃,你終於看見了溫潤清淡的微弱珠光,可惜的是,在你看見珠光之美的時候,珍珠已經流逝在風雨之中。

我分外地懷念伽羅,想念師父。此時此刻,過往的生活顯得如此幸福,單調平凡之中自有一種從容淡泊之美,可是我們卻是再也回不去了。

“靈瓏,我們是不是要餓死在海上了?”眉嫵的聲音虛弱無力,帶著哀婉傷悲。

我苦笑:“眉嫵,能和你死在一起,很幸運。”

其實我心裏已經想過無數次這個可能,但真的聽到眉嫵這樣說出來,耳膜中像是刺進了一根針,悲傷絕望的情緒泉水一般汩汩地從心底冒出來。我拚命的想要將它壓下去,卻是徒勞。

眉嫵握著我的手,很認真地說道:“很抱歉,靈瓏,我不能和你死在一起。我要去找他。”

我怔了一下:“元昭?”

眉嫵點頭,眼中浮起盈盈的水光,“是,我要去告訴他,我喜歡他。”她眼中含淚,懨懨的容顏,忽然生出一股勃勃生發的英氣,美麗不可方物。“如果他也喜歡我,那麼就算明天死了,我的人生已經沒有什麼遺憾。”

她說得對,既然死亡就在眼前,那就將此生未了的心願盡快了解,不留遺憾。

我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去吧。”

她打開門走了出去。

我一點都不覺得她見色忘友,在生死之際,還有一個人讓她牽掛,還有一份情讓她無憾。我替她高興。我也敬佩她這種死亡就在眼前也不虛度一秒的氣度。

屋子裏陷入了寂靜,忽然有個念頭跳出了我的腦海。

我為什麼不能像眉嫵那樣去找容琛?也許明日我就要死了,我還從未對他說過我喜歡他。

45.

夜深了,星星一如往日璀璨明亮,不知人間疾苦。我站在容琛的房門前,舉起了手。

不及敲門,門卻開了,我望見了一雙漆黑的眸。

近在咫尺的容顏,俊美溫雅,深深的凝睇猶如暗夜中的一簇火光,這種眼光是一種無可救藥的迷惑。

我張了張口,結果話還沒說,突然聽見外麵傳來喧嘩叫喊之聲,夾雜著兵器撞擊的聲音。

頓時,所有的話都被吞了回去。頃刻之間,曖昧旖旎的氣息便風雲激變。

我心裏一緊,我的擔憂可能成了真。

容琛將我拉進房間:“你躲在這裏,那裏都不要去,我出去看看。”

我急忙拉住他的袖子:“不,你不要去。可能是士兵嘩變,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