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大少”的吆喝聲,不久就在巷子上消失了。
他記得,有一天,支書從城裏開會回來,田頭上便插起了五顏六色的小旗,小旗上寫著各家男人的名字。不用他吆喝了,嗓子眼兒挺癢。他挺悶。依舊早起。慣了。嚓、嚓、嚓,走在巷頭,想張嘴,可是各家的門都開了。炊煙嫋嫋地纏著村樹,飄到村子上空去。女人們蓬鬆著發髻,掖著懷,出門淘米,拎水。這時,“祥大少”才曉得,不用吆喝,人們原來也會早起的。
如今,一入冬,田野裏拿棒子都難打到人。冬閑,倒真閑了。一冬下來,凍不著,餓不著,便沒人想那上河工的事了。玩牌的多起來。三五個聚到一處,玩撲克,也有玩紙牌的。“祥大少”那破棉襖裏,整日揣個半舊不新的半導體,依舊是玩牌。可一丟了上手,就什麼都丟了。一冬下來。沒見他贏過。輸了,心裏憋氣。心裏憋氣咋辦?打老婆。
“祥大少”打老婆很有手段,一把抓住老婆的頭發,能在巷子上拖個來回。“祥大少”老婆模樣挺秀氣。圓圓的臉盤子。黑黑的眼珠子。直挺挺的胸子,挺撩人。可惜,是個啞巴。村裏人都說,啞巴嫁給“祥大少”一生給糟了。這啞巴,太通靈性了。“祥大少’’揣著收音機出門,她便倚著門框無聲無息地流淚。可每次“祥大少,,垂頭喪氣回屋,她總是極細心地接了收音機,遞過去一碗熱粥。村上人都說,啞巴癡心,想讓“祥大少”念著她,念著家,別再坐到牌桌上去。“祥大少”依舊揣著半舊不新的半導體出門,依舊揪他老婆的頭發在巷子上拖。終於有一天,“祥大少”一回屋,看見他老婆靜靜地懸在了屋梁上。
當夜,“祥大少”家走水(這地方,失火不叫失火,叫走水)。鄰居起來看時,屋塌了,火苗子“轟轟”地直往上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滿村找不到“祥大少”。可奇的是,從南邊鍋灶間裏,發現了一隻空酒瓶和他命根子似的半導體。半導體開著,是秦香蓮的聲音——
……把你比作父,不認二姣生。
把你比作子,不孝二雙親。
把你比作禽,無翅又無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