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角色在靜薇身上無法重合。

她望著鏡子裏的自己,再低頭看現實中的“自己”,肚子一天天大起來,[rǔ]房變得沉甸甸的,她用手把雙乳托起,感覺到它們沉甸甸份量。

靜薇厭惡卻又病態地喜歡自己的身體,她把手放在自己的乳上,有些惡作劇地想到,那個男生還什麼都不知道呢,要是讓他知道了,非嚇死他不可。這樣想著,鏡子裏的少女笑了一下,下麵沉甸甸的乳也跟著顫動。

她隻是想到那男生,卻從未想到肚裏的孩子。她隻當他是一場病,一個需要盡快處理掉的東西,她希望盡快把這場麻煩結束,好回來原來的生活當中去。

她是否還能回到過去清爽的、白色的、半透明的時空?

她是否還能回得去?

教室、排球比賽、校服。

朗誦、風箏、舞蹈隊。

春遊、遠足、夏令營。

原來覺得俗不可耐的活動,想來卻倍感覺親切。

那一天她約了那男生,他卻沒有來。11月的北京,窗外刮著深灰色的鐵硬的風,樹木的葉子都掉了,隻剩下骨骼般的枝杈。每一棵樹都像一具動物的內髒,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靜薇已經半個月沒跨出家門一步,哪怕是倒個垃圾,都是由她把裝垃圾的塑料袋衣在門口,母親下樓的時候順便帶下來。

母親嘴上沒說,心裏可是這麼想的:“靜薇呀,你就別下樓去丟人現眼了。”左鄰右舍沒有人知道廖靜薇在家裏休病假,還都以為天天背著書包到學校去,早出晚歸呢。

就這樣,在長達半個月的時間裏,靜薇除了母親,再沒見過第二個人。中間靜薇學校的老師同學打過一個電話,說要來家訪,被靜薇母親嚴辭拒絕。靜薇一個人在家呆著,並不覺得孤單,反覺清靜。她對自己日趨龐大的身體已經習慣了,有時打開衣櫃,看到那條窄成一條的淡紫色的裙子,反覺驚異。

母親說:“靜薇,有什麼動靜,就跟媽說。”

母親又說:“別的你不用擔心,人家都給你找好了,不會讓你見到孩子的。”

靜薇聽了,心裏很不是滋味。她還無法接受“孩子”這樣的字眼兒,心裏長草一般地亂。母親是個好母親,把該想到的都想到了,可是,錯在自己,無論母親如何替自己掩飾,那個不該來的“孩子”都已經來了。

陣痛來了

陣痛是在一天夜裏突然來臨的,沒有一點前奏,突然之間就來了。當時靜薇躺在床上,感覺到肚子裏一陣攪痛,先是動蕩的痛,然後,這痛漸漸地變得灼熱了,好像燃燒似的。

靜薇起身去了衛生間,在衛生間柔和的光線下,她看到了沾在內褲上的黏乎乎的血。她沒有大聲嚷嚷,她知道羞恥,知道自己犯下不可饒恕的錯。她必須忍著,帶著幾分自虐似的----忍著。

這天夜裏,沒有人知道廖靜薇經曆了什麼。第二天早晨,她被母親發現倒在一片棉絮堆裏,空心棉的枕頭和原本鬆軟的棉被,都被靜薇從它們的套子裏一把一把地拉出來,它們有的飄拂在空中,有的已經降落下來,均勻散落在床頭、被麵、地板和牆角裏。

靜薇的房間一下子變了一幅樣子。

(恐怖而慘白的房間。)

母親完全認不出來了。

她在撲天蓋地的白棉絮堆裏,發現了麵色慘白靜薇。有經驗的母親知道,女兒這是要生了。

母親的手哆嗦著,給醫院的急救室打電話。她小聲告誡自己要鎮定鎮定鎮定,

她用一隻手使勁按住另一隻手,使它不致於抖得太厲害。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