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多大了?”

“十三。”

“還小呢,得長兩年。”蔣軼拿扇子故意輕輕給她扇風,語氣慵懶:“叫個什麼?”

“阿柳。”

“唔。”他嗤嗤一笑:“最是煩媽媽給你們起什麼花兒柳啊的,豔俗,白白糟蹋人。”

她原本也不叫阿柳,無非是因為進院子的時候,剛好站在柳樹下,鳳媽媽胡口亂謅,便有了“阿雲阿雨阿花阿柳”們。

阿柳隻給他捶腿,不敢接話。餘光卻瞧著那位依舊是一張冷臉,寫滿了生人勿近,仿佛在他麵前又說又笑的沉香人不存在一般。隻是他抬手喝了那杯茶水,暴露了他此刻的拘謹和不安。

“去,給三爺添茶。”蔣軼瞅準機會,忙用扇子戳她:“三爺渴了!”

阿柳連忙跑去拎著茶壺過來,還沒湊到跟前去添茶,蕭明庭下意識抬手一擋,許是他力道太大,一時撞在阿柳手上。她吃痛鬆開了手,滿滿一壺茶水丁裏咣啷砸在他腳邊,碎渣子濺起滾燙的熱水打濕他的衣擺和鞋子,濕漉漉的熱氣從地板上升騰起來,很快散開。阿柳大腦一片空白,愣了片刻,立馬跪了下來:“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蔣軼吃了一驚,連忙放下腿湊上前關切道:“蕭三郎,如何?可燙傷了?”

鳳媽媽也不知是在哪裏聽到這動靜,立馬推開門進來,一看這場景,衝上來揪著阿柳後領子抄起雞毛撣子就往身上招呼:“你這作死的小蹄子!倒個茶都傷了客人!關柴房餓你三天就知道怎麼伺候人了!快給三爺磕頭賠罪。”

她被打的頭暈眼花,卻一聲疼也沒喊,連滾帶爬地跪在蕭明庭腳邊,趴著身子反反複複隻有一句話“奴婢該死,三爺消消氣。”

蕭明庭顯然是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被嚇了一跳。家裏麵丫鬟婆子雖然多,可母親慈愛寬宥,很少體罰下人,這樣聲厲色荏的打罵,他還是頭一回見。

可鳳媽媽瞧他不言語,怕這位公子哥不解氣,仍舊追過來朝著她後背又是猛抽幾下,沒有停的意思,邊打邊嗬斥道:“長記性了沒?”

後背火辣辣的疼,阿柳咬的嘴唇都發了白,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索性打死她算了!爛草席一裹丟出去喂狗,明年投胎,她又是一個人!

正當她一心求死時,雞毛撣子突然就停下了。她微微抬起頭,卻對上了一雙澄澈明亮的眸子,裏麵有歉意,有驚訝,也有一點點憐惜。在這昏暗無邊的倚翠園裏,阿柳從未見過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也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眼睛。

原來是他彎下腰握住了落下來的雞毛撣子,替她擋著。他衣裳下擺、錦緞鞋麵全都濕透了,粘著茶葉渣子。可想到的卻是先攔著鳳媽媽,不要打她。

蕭明庭回過神來,奪過雞毛撣子扔在地上,聲音清越,語氣略略有些不耐煩:“是我撞到了她,不關她的事,不許再打了。”

蔣軼也回過神來,主動解圍道:“媽媽怎麼還動粗了!不過是一個茶壺的事兒,快去備些幹衣服來叫三爺換!”

鳳媽媽眼珠子轉了幾轉,立馬換了一副麵孔,堆著笑道:“好好好,三爺人好心也善,我這就去拿衣服,叫沉香服侍三爺換了!”說著又揪起阿柳來,語氣假裝和善:“阿柳,給三爺拿衣裳去!”

阿柳跌跌撞撞地爬起來,顧不上渾身的疼痛,連忙快步走了出去,臨出門時,她還是忍不住偷偷回頭,匆匆忙忙地看了他一眼。

燈影下,他腰背挺直,側顏極俊。一道劍眉斜飛入鬢,眼神純粹,鼻梁高挺,薄唇微微緊抿。單坐在那裏,他就是一幅畫。

隻此匆匆一麵,從此郎君入骨,平生再難忘。

蕭三爺。

等她抱著幹淨衣裳飛跑回來時,隻瞧見走廊盡頭袍角翻飛,屋內空空如也,人已經離去了。

她也不知為何,顧不上鳳媽媽罵罵咧咧的訓斥,也顧不上沉香姑娘詫異的感歎:“蕭三爺古怪的很,說是日後再也不來了。”她立馬抱著衣裳撒開腿就朝著他離去的方向追去,無論如何,總是要當麵謝他一聲的。

許是他氣極,步伐匆匆,大步穿過遊廊,一路朝門外走去。留給阿柳的,隻有一個高大挺拔的背影,漸行漸遠。蕭明庭轉身出了院門,徹底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可那一夜,任憑阿柳如何苦苦哀求,門口的龜奴都不許她邁出去倚翠園一步。

在那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他。

阿柳知道,他再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