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不回答又緊張起來。高謙玉便低低一笑,寬慰道:“別怕。我不是什麼好人,也壞不到哪裏去,你不必怕我。”
他說著站起身來,幾步走到她跟前,隨手扯開一塊薄毯子,將她整個人都包了起來,微微彎下腰,嘴角含著一點點笑意,又問道:“現在害怕嗎?”
阿續搖了搖頭:“不害怕。”
“真不怕還是假不怕?”
他總是問這個做什麼?阿續茫然地盯著他看,高謙玉又輕輕的笑了起來:“不害怕就對了,日後我在倚翠園一日,就護著你一日,可好?”
阿續瞪圓了眼睛盯著他看,他的意思是要養她?倚翠園有不少姑娘被客人包養,每月供銀給鳳媽媽,就可以不再接客。可那都是老主顧或者頭牌才有的待遇,她……怎麼可能?
阿續心裏明白,不過是寧王小世子哄她玩罷了。可表麵上依舊乖乖巧巧的點頭:“好。”
他又笑了,抬手摸了摸她的頭,溫和道:“去睡覺吧。”
這下阿續是真的有些糊塗了,他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花了錢不做事嗎?她暗自揣測眼前男人的心思,悄悄拉下一點身上的毯子做試探。可他似乎是看出來她的小心思,笑意更濃了些,抬手替她斂好毯子道:“我隻想歇一歇。”
床帳子放了下來,燭光透過桃紅色的床簾氤氳成一片曖昧的氣息。她躺在裏邊不敢動彈,不知身邊躺著的男子究竟是什麼意思。直到聽到他淺淺的呼吸聲響起來,她才敢扭頭瞧他。
一片桃紅色的光影裏,他的眉目看起來柔和了許多。隻是微微皺起來的眉頭卻暴露了他的重重心事,可是夢到什麼不好的事情了?
來這裏的人,大多數人眉眼間都會有一股貴公子哥兒的風流氣息。高謙玉不同,臉上都是隱藏的心事。蕭三爺也不同,眉目周正俊朗,全是坦蕩和憐憫。
忽然間,她又想起了蕭三爺,想起他彎著腰伸手握著雞毛撣子的模樣。那麼一個冷漠自重的貴公子哥兒,竟然會為了一個倚翠園的小丫兒彎腰。她是多麼的幸運啊!於是阿續又無聲地笑了起來。
一夜好夢。
第二日清晨時分,她才醒,便見高謙玉坐在床邊盯著她笑:“做什麼好夢了?睡得這麼香甜?”
唬的她連忙坐起身來解釋:“小世子,奴不是有意的……”
他微微一笑,搖搖頭沒讓她繼續說下去,隻叮囑道:“你還是這樣乖乖的不要伸張,我自有法子護你周全。”
高謙玉說到做到,當真養了她。因她非頭牌,姿色也普通,平日裏伺候端茶遞水的活還是照做,隻是不接客了,便每月隻要了三百兩。
阿續也乖巧,從不伸張,也不出挑,就這樣跟著高謙玉混日子。
他若是出遊山水之間,她便作陪同行;他若是參加朋友宴會,她就安安靜靜的斟酒倒茶;他若是打馬過長街呼朋喚友另尋風流,她也隻是安靜等待在倚翠園。
不問,不言,不爭。
玉桃說,倚翠園幾百年沒出過像你這麼樣的木頭了,針紮一下也不知道疼。但凡是巴結一下小世子,說不準都抬到府上做姨娘去了!
香雲看的透徹,嬉笑著道:“你說的是屁話,要抬早就抬了,用等這麼久?咱們這地方的人,想要出去還得官家點頭才行。”
玉桃還是嘟囔:“我就不信小世子家沒這個本事贖她,和他床上多磨一磨,男人這時候耳根子軟,你要月亮他都給你摘!”
香雲最會看人心,似笑非笑地盯著阿續看:“阿續不是不爭,是不想爭!怕是心裏有人了吧?”
阿續別過頭去,笑著說沒有的事。可耳邊卻傳來香雲好奇的詢問:“若是心裏的那位這樣待你,你爭不爭?”
蕭三爺嗎?
阿續趴在窗台上瞧園子裏龜奴修剪樹枝,沒有回答,也不知怎麼回答。
轉眼間春去秋來,大雪落滿金陵又消去,春花開了又凋謝。時光飛逝,鬥轉星移,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到了太昌二十年的秋天。
外麵局勢變幻,但是在倚翠園裏,始終是歌舞升平的盛世。當年那個小小的丫兒阿柳,如今已經是園裏小有名氣姑娘,人稱一聲阿續姑娘。
許是前世緣分未盡,再次見到蕭三爺,是太昌二十年的中秋夜,一個燈火初亮的夜晚。
那時她正陪著高謙玉遊湖泛舟,隔著一灣清河,轉過綠島,迎麵行來一艘小船,船上笑聲歡快,燈火通明。
蕭明庭憑欄而立於小船之上,一身青色長袍,玉樹臨風,正望著湖麵,不知在想什麼。
猝不及防的,在對麵小船上的阿續在人群裏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的背後,是岸邊無數酒家,是燈火如豆,是廣袤無垠的夜空。
仿佛這世間,唯剩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