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段(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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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種藥用植物。

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也認為有責任常來拜訪他的朋友,為他解悶。每次他走進安德烈·葉菲梅奇的房間,總是做出毫無拘束的樣子,不自然地哈哈大笑,一再向他表明他今天氣色很好,謝天謝地,事情正在好轉,由此也可以得出結論,他認為自己朋友的病情毫無希望了。他至今沒有歸還在華沙借的款子,所以總是羞愧難當,神情緊張,故意揚聲大笑,說些逗趣的事。他的那些笑話和故事現在變得沒完沒了,這對安德烈·葉菲梅奇和他本人來說都成了苦事。

他一來,安德烈·葉菲梅奇照樣臉對著牆躺在沙發上,咬著牙聽他說話。本來他的內心就壓著層層積怨,他感到隨著朋友的每一次來訪,這積怨又加高一層,似乎快堵到他的喉嚨口了。

為了擺脫這些淺薄的感情,他趕緊去想,不論他本人,還是霍博托夫,還是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遲早都要死的,不會在這自然界留下一絲痕跡。如果設想百萬年之後有個精靈在宇宙中飛過地球,那麼它所看到的也隻是粘土和光禿的峭壁。一切,不論是文化還是道德準則,都不複存在,連牛勞都長不出來。那麼對小鋪老板的慚愧,渺小的霍博托夫,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的令人苦惱的友誼,這些又算得了什麼?這一切都微不足道,無聊得很。

然而這樣的推理已經無濟幹事。他剛想象出百萬年之後的地球,這時從光禿的峭壁後麵卻閃現出穿著高統靴的霍博托夫或是故意哈哈大笑的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甚至能聽到他那羞愧的低語:“華沙的借款,親愛的,我過幾天就還……一定。”

十六

有一天下午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來了,當時安德烈·葉菲梅奇正躺在沙發上。事有湊巧,這時霍博托夫拿著一瓶溴化鉀也來了。安德烈·葉菲梅奇費勁地爬起來,坐好,兩隻手撐著沙發。

“今天,我親愛的,”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開口說,“您的臉色比昨天好多了。您變年輕了!真的,變年輕了!” ││思││兔││在││線││閱││讀││

“是時候了,也該複原了,同事,”霍博托夫打著哈欠說,“這麼拖拖拉拉恐怕您自己也厭煩了吧。”

“會複原的!”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快活地說,“我們還要活到一百歲呢!肯定的!”

“一百年不好說,再活二十年不成問題,”霍博托夫安慰說,“不要緊,不要緊,同事,您可別泄氣……別再胡思亂想了。”

“我們還要大顯身手呢!”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揚聲大笑,還拍拍朋友的膝頭,“我們要大顯身手的。上帝保佑,明年夏天我們去高加索,騎著馬兒走遍全境,--跳!跳!跳!等我們從高加索回來,等著瞧,說不定還要操辦婚禮呢,”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調皮地擠擠眼睛,“我們讓您成親,親愛的朋友,讓您成親……”

安德烈·葉菲梅奇忽地感到,積怨已堵到喉頭,他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

“真庸俗!”他說,立即起身走到窗前,“難道你們不明白你們說得太庸俗了嗎?”

他本想說得委婉些,禮貌些,然而不由自主地突然捏緊拳頭,高高舉過頭頂。

“別管我!”他大喝一聲,嗓音都變了,漲紅了臉,渾身打顫,“滾出去!兩個人都滾出去!滾!”

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和霍博托夫都站起來,先是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後來害怕了。

“兩個人都滾出去!”安德烈·葉菲梅奇繼續喊道,“呆子!蠢材!我既不要你們的友誼,也不要你們的藥水,蠢材!庸俗!可惡!”

霍博托夫和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不知所措地交換一下眼色,退到門口,進了前室。安德烈·葉菲梅奇抓起那瓶溴化鉀,使勁朝他們背後扔去。玻璃瓶砰的一聲在門檻上砸碎了。

“見你們的鬼去!”他用抽泣的聲音喊道,追到前室,“見鬼去!”

客人走後,安德烈·葉菲梅奇像發瘧子一樣不住打顫,躺到沙發上,不停地嘟噥著:

“呆子!蠢材!”

當他平靜下來,他首先想到的是現在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一定羞愧難當,心情沉重,這一切太可怕了。以前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頭腦和分寸跑哪兒去了?通情達理和明哲的冷靜跑哪兒去了?

醫生十分內疚,不住地埋怨自己,弄得徹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十點來鍾,他動身去郵政局向郵政局長陪禮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