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事我們就不要提了,”大為感動的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緊緊握住他的手,歎口氣說,“誰再提舊事,讓他瞎了眼。留巴夫金!”他忽然大叫一聲,弄得郵務人員和顧客都嚇了一跳,“端把椅子來!你等一下,”他對一個農婦喊道,她正把一封掛號信從鐵格子裏遞給他,“難道你沒看見我正忙著嗎?”他又轉身對安德烈·葉菲梅奇溫柔地說:“請坐呀,我懇求您,親愛的朋友。”
他默默坐著,輕輕地撫摩著膝頭,過了一會兒才說:
“我心裏一點也不怨恨您。疾病是無情的,這我知道。昨天您犯病了,把我和大夫嚇壞了。過後我們又談起您,談了根久。我親愛的,您為什麼不想認真治一治您的病呢?難道可以這樣嗎?請原諒我作為朋友直言不諱,”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開始小聲說,“您的處境極其不妙:住處狹小,肮髒,無人照料,沒錢治病……我親愛的朋友,我和大夫一起真誠地懇求您,聽從我們的勸告:住到醫院裏去吧!那裏有營養食品,有護理,有治療。葉夫根尼·費多羅維奇,我們私下裏說說,盡管是個粗俗的人①,可是通曉醫術,對他是完全可以信賴的。他向我保證,他要給您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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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原文為法文。
安德烈·葉菲梅奇被郵政局長真誠的關懷和突然流到臉上的眼淚感動了。
“尊敬的朋友,別相信!”他也小聲說,一手按到胸口上,“別信他們的!這是騙局!我的病隻在於二十年來我在這個城市裏隻找到一個有頭腦的人,而他是個瘋子。我根本沒有病,我隻是落進了一個魔圈裏,再也出不去了。我已經無所謂,我作好了一切準備。”
“到醫院裏去住吧,我的朋友。”
“我無所謂,哪怕去坐牢。”
“親愛的,您保證處處都聽葉夫根尼·費多雷奇的安排。”
“好吧,我保證。可是我要再說一遍,尊敬的朋友,我落入了魔圈。現在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朋友們真誠的關懷,都導致一個結局--我的毀滅。我正在毀滅,而且有勇氣承認這一點。”
“好朋友,您會複原的。”
“何必說這個呢?”安德烈·葉菲梅奇忿忿地說,“很少有人在人生的終點不感受到我此刻的心境。一旦有人對您說,您的腎髒有毛病,心房擴大,所以您必須治療,或者對您說,您是瘋子,是罪犯,總之,一旦別人突然注意您,那您就該知道您落入了魔目,再也出不去了。您竭力想跑出來,卻越發迷路了。聽天由命吧,因為任何人的力量已經救不了您。我就是這樣想的。”
當時鐵格子那邊擠了很多顧客。安德烈·葉菲梅奇不想妨礙公務,便站起來告辭。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再一次請他務必答應他的話,一直把他送到大門口。
這一天的傍晚,穿著短皮襖和高統靴的霍博托夫出乎意外地也來看望安德烈·葉菲梅奇。他平靜地說,那語氣仿佛昨天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
“我有事來找您,同事。我來邀請您:您可願意跟我一道去參加一次會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