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是沒名沒姓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的人物,在書中是少年親眼看到的新征的壯丁,瀕臨死亡邊緣的饑渴的"壯丁"。¤思¤兔¤在¤線¤閱¤讀¤
再看另外兩段:
"出校門,簡直就是鑽隧道了,兩壁貼滿了黑溜溜的眼睛,隱隱的閃著星星點點的光。這麼多眼睛看我們西遷!我覺得附近的老百姓全來了,來憐惜我們的漂流,來讚佩著我們的奮鬥,來看隻有抗戰時期才有的壯麗的一景。我們的眼也烏溜溜,彼此隔著重重黑紗,交換匆匆一瞥,流星一樣在他們眼底消失。"
——在我發怔的時候,多少人從我身旁流過去,領隊的何潮高溜到我眼前來,人沒停,話留下,他催促我:"跟上去,當心掉隊!"
''誰在學校裏?''我追上去。
''老百姓點著火把揀東西,揀我們丟下不要的東西。''
我聽了,驚訝、悵惘和滑稽的感覺混合著襲來。我還以為他們舍不得我們呢,原來,是他們聚集在那兒等著揀垃圾。說不定,我們早走、快走,方稱他們的心。
難道真是這個樣子嗎,我不肯相信!"
在這兩段裏麵出現的老百姓,甚至連麵容都沒有看見,隻有"兩壁貼滿了黑溜溜的眼睛,隱隱的閃著星星點點的光"。
我們再看一段:
"——門外巷內扶老攜幼許多人,說是要瞧女扮男裝的遊擊英雄。有個老太太一直追問老伴;''你看他真是女的嗎?真是女的嗎?''有個女孩上來拉顧蘭的衣角:''你認識不認識雙搶黃八妹?''顧蘭受也不是,辭也不是,笑得尷尬。然後,他們把注意力投給陳光明,看他一步高一步低,看他齜牙咧嘴,看他額角比別人先出汗。有個小夥子從後麵擠到前麵來問:''你的臉,是鬼子的炮火打的吧,''不等他回答,一把挽住了。''你要到那裏去?我推車送你。''說完,去推他的骨碌骨碌的獨輪車。"
在這裏,老百掛靠近了,有對話了,有行動了。那個壯健忠厚,推著獨輪車的小夥子離不開母親,不能親自去打鬼子,因此非要讓他以為是被鬼子炮火打傷的陳光明坐在他的獨輪車不可。在這裏,作者讓我們看到一個又一個真實可親的中國人。
所以,在全書每一個段落裏,充滿了我們無論如何也都認得出來的真實人物,我們無論如何都能親切感覺到的中國人。不管他們是全身蠟黃,瀕臨死亡的壯丁,是無聲無息打著火把去揀垃圾的民眾,還是圍攏過來表達他們的羨慕與同情的鄉民;我們都認為沒有一個人是虛構的,沒有一個人可能是虛構的。
在八年抗戰,甚至更長久的戰亂時光裏,王鼎鈞把每一個看得見或看不見的同胞都記下來了。這些血淚經曆也許是他身受的,也許是他聽說的,在他心裏藏了四十多年,這樣長久的埋藏終於形成了一種力量,讓他不能不寫,不得不寫。於是,在也是摻和著血淚寫出來的字句裏,每一個受過苦的靈魂,每一個謙卑忍受過的心靈都順序地走到我們的眼前來,向我們說出了整個中國的一場浩劫,和浩劫裏他們每個人身受的痛苦和憂傷。
在讀完了這樣的一本書以後,我實在很希望王鼎鈞先生能在書的最後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