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甫之起身,朝北邊兒望去,隻見廚房內有炊煙升起,然後說道:“好麼,今天都留下來吃飯。”
他到井口邊上,取下了木桶,然後丟入井中,將那隻棉鞋打撈了上來,兩隻鞋子掛在草垛上,迎著陽光晾曬。
宇文靖和胡世海跟在張甫之身後,顯得有些局促,也顯得有些礙手礙腳。張甫之和他倆重又坐在石階上,他雙手撐著大腿,身子微微的前傾,陽光下,眼角的皺紋顯得非常明顯。
“聽說,宗養才最近和陳柏蒼走的很近,那日,宮門外的一場私鬥,引得聖上龍顏大怒,將禦史台、六科還有翰林院的一眾人盡數打入大牢,陳柏蒼畢竟和那些人有同僚情誼,年末,便入吏部講情,據說和董立本大吵了一架。”
“禮部的科舉,觸動了在外王侯底線,年初,就有無數的彈劾禮部尚書的折子用了急遞送往京城。這些折子都是走的吏部的路子,昨天閣員們來給我拜年,我提過這事兒,他們都說內閣裏沒收到這些折子。被陳柏蒼那麼一鬧,董立本自然不會先去給禮部那邊的宗養才通個氣兒。”
胡世海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皺著眉頭說道:“老師此言,究竟是想告訴學生什麼。”
張甫之歎了一口氣,“說你聰明,你有時候是真聰明,說你笨,你有時候又是真的笨。他宗養才是娘娘選中的人,所以消息壓得在嚴實,他總能知道消息,董立本則是聖上選中的人,哪怕相王不爽,但仍然不敢輕舉妄動。這就說明,六部並不是鐵板一塊。”
胡世海恍然大悟,宇文靖還在細細思索,對於京官裏的門門道道,他還是沒弄得特別明白。
遠處,張明端著一盆水走來,隨手往地上一潑,叫道:“我先炒了兩個小菜,你們可以先入席了。”
“走,邊吃邊聊。”張甫之率先起身。正廳的圓桌上,擺著四碟小菜,一碟花生米,一碟涼拌肉,一碟醃過的辣白菜,一碟拍黃瓜。
張甫之拿起筷子,丟了粒花生米入嘴,然後繼續對二人說道:“你們說相王會針對老夫,這是擺在明麵上的事情,但至少不會是現在。有董立本和宗養才在六部裏擔任尚書,便是宮裏的兩位鉗製相王的手段。”
胡世海沉聲道:“老師所言極是,但也不可事事依賴宮裏,我等也需早作準備。”
張甫之白了他一眼,“如何準備?”
宇文靖知道胡世海不好開口,直接說道:“應當擴充內閣的力量。”
張甫之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雙手揣到了袖子裏,他沉思了片刻後說道:“不是擴充內閣的力量,你們想說的是擴張自己人的力量。”張甫之望了一眼宇文靖,又望了一眼胡世海,笑道:“是你宇文靖想入內閣,還是你胡世海想入內閣,又或是你二人皆想入內閣?”
二人一時間皆不敢言。
......
晌午用過了午膳,周若彤踩著鵝卵石鋪就的小道,在禦花園裏散步。看的出來,她的心情不錯,臉上始終掛著笑意。
馮保保小心翼翼的跟在娘娘的身後,時不時地抽眼打量一下娘娘,然後在娘娘還未察覺時就匆忙低下了頭,嘴角微微的蠕動,但沒有聲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各路王爺彈劾宗養才的折子上來了?”
馮保保立刻上前輕聲道:“回主子的話,已經上來了。”
周若彤點了點頭,馮保保本以為周若彤會動怒,但周若彤臉上仍舊是一臉雲淡風輕的樣子。
馮保保小心的揣摩了一下上頭的意思,然後說道:“此事壓在了吏部,沒有往上來呈報。”
周若彤點了點頭,“按照董立本的性子,這種燙手的山芋,應該直接甩給內閣。所以昨兒個本宮才讓宗養才去趟大學士府,提前打個招呼,張甫之是一等一的聰明人,自然曉得宗養才去拜訪是本宮的意思,這才收下了宗養才從內務府帶去的那些個拜年禮,沒想到這事兒竟然沒捅到內閣去。”
馮保保輕聲道:“據在六部值房裏的小太監說,相王殿下去了吏部衙門,壓下了這件事。”
周若彤走上了亭子,坐了下來,立刻有小公公奉上了一碗熱乎乎的參湯,周若彤拿起調羹,喝了一口,然後就重又放在了桌案上,她饒有興致的看了一眼馮保保,馮保保用衣袖擦了擦汗,神情顯得十分憔悴。
周若彤便說道:“本宮不在的大半年裏,宮裏全靠你在操勞。這裏裏外外,也全是你一個人的活計。內廷的事情要管,內閣的事情也要麻煩你,著實辛苦了些。”
馮保保心裏咯噔了一下,娘娘這話似乎不單單是體恤下屬的貼己話,看著周若彤直勾勾的看著自己,馮保保心裏有些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