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宋教仁改組國民黨(3 / 3)

斯人已矣,萬古同悲。

誰是真凶

到底誰是殺害宋教仁的幕後真凶?

袁世凱第一個被懷疑,他有太多太多的理由要除去宋教仁,但是凶手當場逃之夭夭,人們並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袁世凱就是幕後主使。當宋教仁的死訊傳到北京時,袁世凱表現得相當驚詫,他隨後頒布命令說:“前農林總長宋教仁奔走國事,締造共和,厥功甚偉。迨統一政府成立,讚襄國務,尤能通識大體,擘畫勤勞,方期大展宏猷,何遽聞慘變?凡我國民,同深愴惻。”又命令江蘇總督程德全“立懸重賞,限期破獲,按法重辦”。

接著,這個看似毫無頭緒的案件查辦進展得出乎意料地順利,3月23日,一個自稱王阿發的古董商就向巡捕房提供了重要線索,聲稱一周前上海青幫大佬應桂馨曾拿出一照片,說隻要將照片上的人殺死就賞金1000元,他沒有答應。宋案發生後,他見到各大報刊上刊登的宋教仁的照片,方知正是應桂馨要殺之人,遂特來報案。

巡捕房當即行動,當日晚便在某妓院裏抓住了應桂馨。次日到應桂馨家搜尋時,見一人神色慌張,此人正是刺宋凶手武士英。原來昨晚武士英與應桂馨同在一妓院裏,見應被抓,便想著給應家報信,結果鬼使神差被抓住了。

這武士英出現得十分蹊蹺,他作為刺宋凶手,見到應被抓,應該立刻逃走才是,但他卻跑到應家自投羅網去了。更令人費解的是,武士英被抓後對刺宋行徑竟供認不諱,說自己真名叫吳福銘,山西平陽人,曾在貴州學堂讀過書,還在雲南做過管帶,辛亥革命後被軍隊裁撤,便到了上海,在一偶然機會下結識了應桂馨。應桂馨以1000酬金讓他去殺一個人,並說殺此人就是為民除害,雲雲。武士英答應了,於是發生了滬寧車站裏宋教仁被刺一幕。

再說應桂馨,又名夔丞,也是上海灘一個了不得的人物。此人的身份比較複雜,當時既是中華民國共進會會長,又是江蘇駐滬巡查長,可謂兩頭通吃。他早年混跡江湖,在上海拉幫結派,是上海流氓幫會青幫的頭目。當時孫中山廣泛發動會黨力量進行革命,陳其美在上海策劃革命時與青幫結盟,還加入了青幫,應桂馨也加入了同盟會。

一開始時,應桂馨對革命相當積極,不但提供自己的家宅作為革命秘密據點,供陳其美、於右任等革命黨人落腳,在上海光複時還組織敢死隊參與戰鬥。上海光複後,陳其美出任滬軍都督府都督,應桂馨為其諜報科科長。

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前夕,孫中山回到上海,陳其美直接派了應桂馨組建衛隊,護送孫中山前往南京組建臨時政府。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後,應桂馨就在總統府擔任庶務科長。但此人逞凶鬥狠的本性不改,不久就因與人持槍械鬥被下調到下關兵站任差,隨後還遭到解職。

應桂馨一氣之下跑回上海繼續做他的幫會大佬,又在陳其美的支持下,將青幫、洪門、公口三幫聯合組成中華民國共進會,自任會長。後來武昌革命黨人試圖發動南湖馬隊暴動推翻黎元洪,應桂馨也參與其中,事敗後遭到了黎元洪通電緝拿。

北京政府得知武昌暴動後,深感幫會是地方治安的一大隱患,便派了內務府秘書洪述祖前去協調處理,打算取締共進會。哪知洪述祖也曾是上海幫會中人,與應桂馨本是舊識,不但幫應桂馨解除了通緝令,還薦舉他出任江蘇駐滬巡查長。應桂馨見風使舵,從此投靠洪述祖一派。

這個洪述祖也不簡單,曾在台灣第一任巡撫劉銘傳手下任中軍參謀,其曾祖還是清代著名學者洪亮吉。可惜此人有才無德,竟在法軍劫軍火事件中收受法軍賄賂2000兩白銀,事敗後被判下獄三年,後越獄逃到武昌。結果又因偽造地契買個洋人,造成外事交涉。時任湖廣總督張之洞下令緝拿,經世交時任清警部侍郎趙秉鈞求情,結果被逐出湖北,跑到了上海租界。

武昌起義後南北雙方議和,當時雙方代表都在張之洞首席幕僚趙鳳昌那裏議事,而洪述祖與趙鳳昌是老相識兼親戚,他感覺時來運轉的機會來了,於是在南北議和中充當了袁世凱的眼線,立下了大功,得到袁世凱的賞識。袁世凱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後,委任洪述祖為內務部秘書,並授予三等嘉禾勳章。由此,洪述祖成為袁世凱的嫡係。

宋案後搜查應家時,就曾搜出了大量應桂馨與洪述祖、趙秉鈞往來的密電本和函電,使得案情獲得重大突破。

得知洪述祖牽涉宋案,袁世凱表現得相當驚恐,立刻密電江蘇都督程德全說:“連接南方私人來電,宋案牽涉洪述祖,是否確實,究何情節,宜速查複,以為憑核。”隨後又多次去密電要程德全把“牽涉中央證據向英廳索取”,並叮囑說“可不作正式報告”。但當時袁世凱的勢力還不能完全控製上海,在黃興等人的強烈要求下,1913年4月25日,這些證據最終被公諸於世。

從這些查獲的函電證據來看,主要是應桂馨、洪述祖和趙秉鈞之間的情報交流。1913年1、2月間,眼見國民黨在國會選舉中節節勝利,他們先是計劃著做一篇“激烈文章”詆毀宋教仁等人。2月1日,洪致函應:“大題目總以做一篇激烈文章,方有價值也。”2日,應即致電趙:“孫、黃、黎、宋運動激烈,民黨忽主宋任總理。已由日本購孫、黃、宋劣史……用照輯印10萬冊,擬從橫濱發行。”4日,洪又致函應:“冬電到趙處,即交兄手麵呈,總統閱後頗色喜,說弟頗有本事,既有把握,即望進行。”可見,袁世凱也是知道並讚成從日本購劣史詆毀孫、黃、宋一事的。

2月12日,洪致電應:“來函已麵呈總統、總理閱過,以後勿通電國務院,因智(趙秉鈞字智庵)已將應密本交來,恐程君(經世)不機密,純令兄(洪自稱)一手經理。”為保密,此後所有函電往來都在洪述祖與應桂馨之間進行,不再送達國務院。

但他們的詆毀行徑並不能阻止國民黨在國會選舉中大獲全勝,實際主事者宋教仁更是鋒芒畢露,準備北上籌建國會,由此,宋教仁成了他們的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3月13日,應致函洪:“《民立》記遁初在寧之演說詞,讀之即知近來勢力及趨向所在矣。事關大局,欲為釜底抽薪法,若不去宋,非特生出無窮是非,恐大局必為擾亂。”同日,洪回電應:“毀宋酬勳,相度機宜,妥籌辦理。”14日,應又致電洪:“梁山匪魁(指宋教仁),四出擾亂,危險實甚,已發緊急命令,設法剿捕之,轉呈候示。”18日,洪複電應:“寒電立即照辦。”次日又電:“事速照行。”

3月21日淩晨2點,距離宋教仁被刺不到四個小時,應即致電洪:“24分鍾所發急令已達,請先呈報。”同日又電:“號電諒急,匪魁已滅,我軍無一傷亡堪慰,望轉呈。”23日,洪致函應:“號、個兩電悉,不再另複。鄙人於4月7日到滬。”

從這些函電證據來看,洪述祖和應桂馨是宋案的直接指揮者無異,但是這些函電雖然說明了袁世凱、趙秉鈞與“毀宋”有關(這個“毀”字也有“詆毀”和“毀滅”兩種解讀,前期主要是指購劣史詆毀一事),後因函電隻在洪述祖與應桂馨之間往來,並不能直接證明袁、趙主使了“去宋”一事,因此,袁世凱是否為宋案的幕後元凶,至今仍有爭議。

隨後,這幾個與宋案有關的人的結局也十分讓人疑惑。

首先是直接殺害宋教仁的凶手武士英,他在被捕後一直表現得十分從容,但一星期後在法庭上居然全部推翻先前的供述,聲稱刺宋是他一人所為,此前並沒有見過應桂馨,他隻是為北京政府除害。武士英的前後供詞極其矛盾,且似乎有意將人們的視線轉移到北京政府,不得不讓人懷疑是受到了他人教唆。隨後,武士英由英租界被引渡到中國法庭,但在預審的前一天,他突然被毒殺於獄中,且凶手幹得幹淨利落,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其次是應桂馨,他後來在二次革命中趁亂逃到了青島的德國租界裏。袁世凱擊敗革命黨後,應桂馨認為袁世凱已經和革命黨反目,居然頭腦發熱跳出來為武士英喊冤,其實就是為自己鳴冤求功。此人還是一個貪財的主兒,在“毀宋”之時就與洪述祖討價還價,此時又找到同樣逃到青島的洪述祖索取報酬,未果,竟然直奔北京找袁世凱邀功請賞,開口就是50萬元現金。結果,錢還沒到手,應桂馨卻收到風說袁世凱要殺他,當下腳底抹油逃往天津,但最終沒能逃出生天,就在京津列車上被軍法執行處的特務殺死。袁世凱為什麼要殺應桂馨?有人說是為了殺人滅口,也有人說應桂馨讓他背了黑鍋,故痛下殺手,這又成了一謎。

另一同謀洪述祖,在東窗事發後也逃到了青島德國租界內。1917年,他以為風聲已過,便跑回了上海,結果被聞訊趕到的宋教仁之子宋振呂和秘書劉白抓住,隨後扭送到法院。1919年,在繼任總統黎元洪(袁世凱已於三年前逝世)的授意下,洪述祖被處以絞刑,這也是中華民國第一次使用絞刑。由於洪述祖過於肥胖,執行絞刑時竟然身首異處,其狀慘不忍睹,也算是惡有惡報。

另外,宋案的嫌疑人之一趙秉鈞也於應桂馨被殺後的一個多月突然死亡,這讓宋案更加撲朔迷離。趙秉鈞,字智庵,1859年生於河南汝州。他是袁世凱小站練兵時的舊部,專攻偵探、警察兩門,後來在天津創辦巡警、經營警務,開了中國警察製度之先河。他一直追隨袁世凱左右,頗得袁世凱賞識。1912年9月24日,趙秉鈞出任袁政府第三任國務總理,並在國民黨改組擴大的時候加入了國民黨。

宋教仁被刺身亡的消息傳到北京時,趙秉鈞正在主持內閣例會,聽聞後,他滿臉震驚,邊繞著桌子轉圈邊自言自語:“人若說我打死宋教仁,豈不是我賣友,哪能算人?”這一態度似乎透露出他並不知道刺宋一事,擔心“毀宋”被別人誤解為“去宋”。但若換一個角度,也不免讓人猜測這不過是故作姿態,以掩蓋自己與宋案有關的真相。

隨後,趙秉鈞又在《新紀元報》上發表談話,說自己與宋教仁交好,宋教仁在南京時欠下的5000元債務就是托他代為償還的,雲雲。但函電證據公布後,國民黨認定他也是宋案元凶之一,他被迫辭去國務總理一職,但拒不出庭。

二次革命爆發後,趙秉鈞接替馮國璋任直隸總督。不久,應桂馨被袁世凱指使特務暗殺,趙秉鈞似有狐死兔悲之感,竟為應鳴不平,徑自發電通緝凶犯,並有怨言說“以後還有誰肯為總統做事”。誰知,才過了一個多月,趙秉鈞就突然死在天津的督署中,一說是病死,一說是被袁世凱毒死,這又成了一謎。

若是足夠細心的話,我們還發現這裏隱藏著一個重大的嫌疑人——陳其美。在整個宋案的始末,似乎都能看到陳其美的影子。

陳其美

陳其美,字英士,浙江吳興人,1878年出生於一個商人家庭。15歲喪父之後就開始下商海,做過學徒,當過會計,直到1906年他29歲時才在弟弟陳其采的資助下東渡日本。他在日本修習了警察、法律和軍事學,同年加入了同盟會,並介紹了後來大名鼎鼎的蔣介石入會。他出道較晚,開始時並不引人注目,直到1908年回到上海運動幫會革命時才嶄露頭角。當時孫中山的西南邊境武裝起義連連受挫,同盟會上層矛盾重重,光複會又自立門戶,正是同盟會成立以來最困難的時期,而陳其美卻在上海打開了新局麵,開始得到孫中山的重視,很快躋身於領導人行列之中。上海光複時,陳其美出任上海滬軍都督府都督。

陳其美也是兼有雙重身份,既是革命家也是上海幫會青幫的代表人物。其自稱書生,卻以“四捷”(口齒捷、主意捷、手段捷、行動捷)著稱。可惜此人在革命中功勳卓著,卻生得一副狠辣心腸,即使是自己的同誌也痛下殺手。他身上命案累累,被他殺害的革命誌士就有陶成章(執行者正是蔣介石)、徐寶山、夏瑞芳、鄭汝成等等。

陳其美之所以成為懷疑的對象,除了他以往有劣跡在先,更重要的是,他在宋案始末似乎無處不在。他不但與應桂馨關係密切,而且凶手武士英也是在他轄下的監獄裏被人毒死的。二次革命期間,上海監察廳裏很多有關宋案的原始檔案也被陳其美的手下有意搗毀,致使真相更加難明。

諷刺的是,陳其美搞暗殺是家常便飯,最終自己也是被自己人暗殺的,暗殺他的主使人張宗昌曾是陳其美的部下光複軍的團長,也是幫會中人而且是同門。張宗昌在二次革命時投靠了馮國璋,因此人們普遍認為是袁世凱主使他暗殺了陳其美。

在今天上海的閘北公園裏,宋教仁墓巍然矗立,莊嚴肅穆。墓區正中有一宋教仁雕像,全身西服而坐,顯得一絲不苟。像座背麵刻有一段於右任撰寫的銘文:“先生之死,天下惜之。先生之行,天下知之。吾又何記?為直筆乎?直筆人戮!為曲筆乎?曲筆天誅!於乎!九泉之淚,天下之血。老友之筆,賊人之鐵。勒之空山,期之良史。銘諸心肝,質諸天地。”可惜,於右任“勒之空山,期之良史”的心願至今沒有實現,宋案依然是一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