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他(2 / 2)

而每一次有人進出,我都會瞄見一些跟你當年一樣starry eyed的小夥子,趁著門開門關的一剎,窺看進來,有些聽到你唱一兩句快樂的歌,有些聽到你唱一兩句傷心的歌,但沒有人聽到你唱完任何一整闋的歌。

後來,就像你最後兩年的心情一樣,你忽然便不唱了,不快地扔下麥克風。大家都靜下來,雖然早習慣了這種情緒的跌宕,還是默默地喝著酒,除了剛跳畢舞、渾身汗濕地推門而入的章子怡,和趁機在門縫後偷看進來的一個北京小夥子,迷惑地看著失神的你,問他身旁的哥們兒:“坐在裹邊楞楞的,真是他嗎?”

小夥子當然不知道,這個楞楞坐著的,並不是真正的你。

而到了今天,很多事情更是不再一樣了,真相與假象再說不清,石雪關進了牢,紅姐嫁了銀行大款,毛寧給刺了幾刀,章子怡繼續舞得起勁,而你一躍而去,剩下門縫後未唱的歌,和眾生楞楞的今個四月。”

他曾經到過頂峰,因此不習慣低穀,慢慢地,他懷疑自己中了巫術,他說他犯病的時候“渾身的肉都要給撕開”,他說“我一生沒做壞事,為何這樣?”

他心裏有無盡的寂寞,這些寂寞從童年裏在心中埋下,“小時候很寂寞,我是不愛吵鬧,沒有聲音的小朋友,任何人來我家,你在廳,我在房,你完全不知道我的存在,懂事之後,覺得家裏很混亂,有好多人物,但沒有一個關心自己,唯一最疼我的是工人,三年前也過世了。沒人理,沒人教。”

少年時狂暴叛逆,青年時的風流風光,一直到退出後,慢慢開始發作,這個起伏不定的圈子,這個新舊交替殘酷的地方,這個以名氣以利益橫度一切的地方,它殘酷的地方是,任何曾經到達頂峰的人都要跌下,都必須跌下,而且無人理會——這種寂寞,是人情的冷落,是世態的炎涼,是一種折磨,也是一種諷刺。

他去世前的五年裏,他幾乎每隔幾個月就要到曼穀最漂亮的的東方灑店住幾天,這裏是他家外的家,他常去的咖啡廳經理說“Leslie喜歡坐在最邊那張台,抽煙,望河,或者是泳池裏的人,遇上香港遊客認出他,他會打招呼。”“Leslie抽煙,很少帶火機,隻順手拿台麵火柴劃火……每次叫咖啡,咖啡擱著不常喝,差不多時間便自動替他換壺熱的……他隻想放鬆,吹吹風,頭發吹亂了也不太在乎。”

他最後一次來,酒店的侍者回憶道:是他死前一年的一月份,那天,我剛好遠遠見他在陽台邊獨坐看海,當時就覺得他的身影很寂寞。

寂寞的他,從文華酒店二十四樓躍下,“先撼到咖啡園外的平台,再撼到西餐廳外的廊頂,才翻落在熙攘的中區路上,一下兩下三下的震蕩,一灘兩灘三灘的血印。”

暴烈的碰撞,傳奇的飄零。

世界從此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