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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我就趕班車去了夢安。這次再也不必偷偷摸摸,老莊子上的人傾巢而出,為我送行。與其說是送行,還不如說是押送,但那一份期待卻是真實無欺的。鄉親們眼巴巴地看著我登上了那輛開往縣城的班車,車輪卷起塵土,霎時就把他們覆蓋了。等到塵埃落定,村子上的人又冒了出來,仍然站在原地,動都沒動。
“早去早回!”臨行前禮貴囑咐我說。
但我知道,去的是我,他們盼著回來的卻是為好。隻有禮九的眼神略有不同,也許他希望回來的也是我吧?當然了,兩個人一起回來那就更好了,皆大歡喜。但這樣的可能微乎其微。
繼芳沒有送我到車站,但我肩膀上的黃書包以及鋪蓋卷兒是她親自準備的,此行的風險她完全了解。當班車在沙薑鋪就的夢成公路上顛簸前行的時候,我在想,繼芳定然關上了房門,正摟著小哥倆在哭呢。
在那家住過兩次的小旅社裏我登記了床位。不同的是,這次住宿的錢是隊上出的。臨來夢安的時候,為巧塞給我十塊錢,讓我收好,說是留著路上用。
第二天一大早,我前往夢安縣公安局。熟門熟路,很快就到了。由於時間尚早,公安局的大門還沒有開,站崗的戰士也不在崗位上。我扒著傳達室的窗戶向裏麵看了看,還敲了敲窗玻璃,值班的人在小床上翻了個身,又睡過去了。於是我就去了街對麵的燒餅店,買了兩塊燒餅,要了一碗白開水,坐下來開始吃。買燒餅仍然花的是隊上的錢。
吃完燒餅,我坐在店鋪裏抽了一支煙,一麵打量著眼前的這條小街。陸陸續續有了一些騎自行車上班的人,邊騎車邊劈劈啪啪地吐著痰。後來太陽升了起來,霞光照耀著路上的痰跡,不免金光閃閃。街上一下子熱鬧起來了。
我再次來到公安局門口,帶尖刺的鐵門已經打開,站崗的戰士也站在門邊的圓墩子上了。我拎著鋪蓋卷兒,猶猶豫豫地走過去,正琢磨著該如何說話,看見小七子從裏麵走了出來,手搭涼棚向街上張望。發現我後他喜出望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就往院子裏領。進了院子,我不禁問小七子:“你在門口等我?”
“廢話,不等你等哪個啊?”他說。
我沒敢再囉嗦。小七子嘟囔說:“我們局長真正是神機妙算。”我也沒有敢多問。
和上次一樣,我被帶到了王局長的辦公室裏。進去後,小七子反鎖了房間的門。這次王局長沒有讓我坐下。他靜靜地坐在辦公桌後麵,桌子上麵沒有槍,他也沒有用梳子梳頭發。王局長收拾得幹淨利落,隻是安靜地坐著,一麵不無沉靜地打量著我。早晨的陽光通過窗戶照射進來,窗戶外麵小鳥啼叫、花樹爭豔,王局長端坐不動。大概是陶醉於這清晨肅穆的氣氛吧?或者他還沒有完全睡醒,也未可知。
過了好一會兒,對方這才問道:“來啦?”
我未及回答,王局長又說:“我就知道你要來。”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為掂量不出這話的確切意思。隻見王局長眉頭微蹙,說道:“說吧,找我什麼事?”
這不免提醒了我。是我來找人家的,不是人家請我來的。於是我說:“我來換範為好,求你們把他放了。”
“你不想回南京了?”
“不想了。”我說,“我不是知識青年,羅曉飛是冒名頂替的,我是範為國,範為好是我哥。”
“那好,”王局長說,“你寫一份材料,把你說的寫下來,再按個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