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事情竟辦得如此順利,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看來,不去南京真的要比去南京要來得容易,這真是天意呀。我剛才說的那幾句話,是一夜沒睡想出來的,王局長的回答竟然如此胸有成竹,就像早就排練好的。我不禁驚訝於我們之間的默契,這又是一種難得。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這時候小七子遞過來一張紙,上麵印有“江蘇省夢安縣公安局革命委員會”的題頭。我接過。王局長居然讓出了他的座位,讓我坐在他剛才坐過的那張椅子上寫。恭敬加上害怕,我的屁股隻是在椅子的沿上擔了一點,沒有敢完全坐實。
我動用了王局長辦公桌上的文具,主要是蘸水鋼筆和墨水瓶,抖嗬嗬地寫起來。王局長站在邊上看著我,一麵說:“不要急,不要急,不要弄上墨點子,有的是時間。”
終於寫好以後,王局長親自啟開印泥的盒蓋,指示我按手印。我在塗改過的地方和“範為國”的名字上分別按上了手印,大功告成。
王局長收起材料,我讓出了椅子,走到桌子前麵來,聽候發落。
王局長重新落座。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終於拿出了小梳子,開始梳他的禿頭。“既然你把行李帶來了,我也就不客氣了。”他說,“關你幾天,也好給你一個教訓,這可是詐騙罪嗬!”
“是,是。”我說。
我心裏想,隻要我進去了,為好就可以出來了。然而王局長並沒有提到為好。不得已我問王局長:“那為好呢?”
“你坐幾天牢,長長記性,”王局長說,“到時候我放你們兄弟倆一起回村子上。”
果真如此,那真是皆大歡喜了,沒有比這更好的結果了。
“當真?”我問。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王局長說。
王局長什麼時候騙過我?我正順著對方的話茬往下想,小七子在邊上插嘴道:“我們王局長向來大人大量!”
這時候王局長有了結束的意思,他問我:“你還有什麼要求?”
我還能有什麼要求?顯然,不可能是開一份證明,證明我是知青了。除此之外,我還能有什麼要求?但我肯定是有什麼要求的,這會兒它就在我的心裏麵翻騰,呼之欲出,隻是一時說不出來,卡在那裏了。
隻聽王局長親切地說:“不著急的,好好地想一想。”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牆上的掛鍾滴答作響。小七子來來回回地在屋裏兜著圈,王局長嚓嚓地梳著頭。窗外,鳥兒叫得更歡了。院子裏傳來按汽車喇叭的聲音。另一側的牆外似乎有拖拉機經過,哐哐啷啷突突突突的。突然,我想了起來:“王局長,我想和我哥關在一起。”我說。
王局長的回答異常幹脆:“好,我成全你們。”
“多謝王局長。”
如我所願,我被關進了為好的牢房裏。那牢房除了我和為好,就再也沒有別人了。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迎接我,為好換了牢房,或者他原來就關在這裏。
牢房不大,但也不小,八九個平方。泥地,磚牆,裏麵除了一隻尿桶就什麼都沒有了。石灰水刷過的牆上沒貼任何東西,也沒有寫上或者刻上什麼字。有一些或大或小或疏或密的自然形成的斑點,是蟲子的尿跡還是人的血跡或者別的什麼痕跡,我就不知道了。牆壁上沒有窗戶,隻有一個窗洞,幾根鐵製的窗欞直立著,將窗洞分割開。一道不無寬闊的光線自上而下地照射進來,灰塵起落,就像有煙霧飄浮其間似的。投射到地麵,照在一攤稻草上。稻草上麵鋪著一條破席子。席子上麵蜷縮著一個人,便是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