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精巧的望樓,此刻還豎著青色的玄鳥旗幟,青和黑是多麼相近的顏色,嬴秦眯起眼————就在這時那一騎黃沙闖入了他的視野,那人單槍匹馬,縱意驅馳,蹄聲的的踏破薄暮。
來人約莫二十二三歲,一身胡服,腰佩寶劍,可不正是嬴趙。
他有些驚訝地蹙了蹙眉,但立即又換上一副早就預料到的神情,冷眼看著那人策馬近前。逆著暮光,嬴趙執韁步步行近,他周身的輪廓模糊在揚起的煙塵裏,竟有種別樣的悲壯意味。
國之將亡,知死必勇。
“嬴秦。”嬴趙最終在他對麵停下來,微笑地喚著他的名字,這麼多年來,依然是這種聲調,這種語氣。“嬴秦,”他說,“你想不到我還敢出來見你吧?”聲音洋洋然帶著一絲絕望的得意。
是,他的確沒有想到,當初洛陽城破的時候,周宗於殿前飲鳩而死,新鄭城破的時候,韓鄭在宮內自縊身亡。他怎麼能想到嬴趙還有勇氣出來見他?
勝利者同失敗者的會麵。嬴秦瞅著嬴趙,這人瘦了很多,幾乎到了形銷骨立的地步,但是他卻並不因此而顯得虛弱,那尖削的下顎線條甚至給人一種淩厲的錯覺————不過嬴秦堅信那隻是錯覺罷了。
“即使你來見了我又有何用?求饒嗎?可惜,趙王遷派人來請降,我已允諾。”他抱起手,嘲諷地衝他道,“罷了,你是死也要死在我麵前麼?”他戲謔地哂笑著說。“不過,看著你死也不失為一件令人悅然之事。”
“用不著這麼說,我本就不是怕死之人,嬴秦,你未免太小覷我。”嬴趙卻朗聲笑道,他拔劍出鞘,薄刃發出清脆的鳴聲,他將劍橫在自己麵前:“來吧嬴秦,我是來找你比最後一場劍的。”
他仰起首邀戰說,血一樣的餘暉浸著他英武的側臉:“我身後便是邯/鄲的南城門,現在還未開,你若勝了,便可以踏著我的屍體,從這南城門光明正大地入主此處。”
嬴秦聞言,輕蔑地眯起眼:“敗軍之將,安敢言再戰?”他極為不快地幽幽道,語帶譏誚:“嬴趙,你要知道,此刻你根本沒有資格跟我講條件。”
“我自然知道,”那人隻是昂然地微笑著,頓地又降低了聲調:“但我總是,不甘心的。”
嬴秦冷哼一聲,挑了挑眉,“毫無意義,”他道,還是抽出了腰側的佩劍,寒光銳利:“你這樣固執地要同我爭一爭麼?不管是輸還是贏————左右你都必死無疑了。”
“不必多言。”
嬴趙卻仿佛並不想廢話,他急迫地趕馬向他奔來,猛地揮劍,劈頭就是一砍,鏗地一聲,嬴秦也近乎習慣性地抬刃擋住,夕陽在劍鋒上跳躍著,火花進迸,背景是逶迤無絕的趙長城,偶有歸巢的鳥雀飛過,鳴聲嫋嫋回蕩。
嬴趙一下未得手,利落地把劍收回,銀光一閃,一道耀眼的弧線,他沒有絲毫猶豫,繼續順勢朝他刺來,當胸又是一劍,電光石火間,嬴秦將刃尖向下一挑,險險將其豎著打了回去。
寒鋒破空之時他竟驟然覺得有些恍惚,他和嬴趙這樣比過多少回劍了?在兵戎相見的戰場上,在嘲風弄月的庭院裏,每一次都認真得有點愚蠢,原來他們從未放下過對對方的戒備。
那個時候,嬴趙就總是輸給他吧……
出神間,已是幾個回合過去,多是嬴趙出劍他格擋,那人似乎有些心急地想要得到結果,將兵鋒撤回,一旋,又直直朝他心口搠來,堪堪幾欲刺中,他不知為何突然也格外煩躁,抬手遽地往下一打,然後轉刃斜挑,用足了十分力氣,長劍錚然作響,嬴趙沒能架住,手內的利刃竟一下飛出去,哐啷掉在地上,接著他又反手一劍,毫不留情地砍中了那人執著韁繩的左臂,血流如注,那人冷不防沒有準備,瞬間受力不住,手裏的韁繩鬆開,戰馬受驚猛地嘶鳴起來,騰起上半個身子,嬴趙居然重重跌下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