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雨中的墓園》故事梗概
我獨自一人毫無目的的出外旅行
《雨中的墓園》這篇小說是以第一人稱的敘事方式來講述故事的, 但在小說的整個篇幅裏我也沒有找到這個我姓啥名誰,小說裏麵的另一個人物是一個女孩,她叫曉霞,她是我的一個情人,但她在這篇小說裏隻是一個傾聽者,這就像我們每一個讀到這篇小說的人,我們隻是一個傾聽者。但曉霞在小說裏還有一個作用,那就是和我做愛,然後催促著我講下去。實際上這個故事就是我在一間屋子裏向曉霞講的我的一次奇特的充滿神秘氣息的經曆。作者在小說的開頭引用了一個名叫沃爾科特的外國人的詩,這首詩是這樣的:
我們來這裏為的是治療
膿包中心的平靜
我們來自廚房裏凶猛、突發的爭吵
那裏思想像麵包一樣
分解在水裏
讀完這首詩我的第一個強烈的感覺是這肯定是一篇有關現代人因為愛情、婚姻、家庭而產生的痛苦不堪的故事,但是當我讀完小說後,我才知道我的這種感覺發生了錯位。在小說裏作者在開篇是寫了我和妻子那種不可和解的矛盾。我從外地出差回來了,本想回到家裏和妻子溫存一番,誰想等待我的卻是家裏的一片雜亂無章,妻子正領著他的小舅子,還有他小姨子夫妻倆正在家裏打麻將,整個屋子裏煙霧繚繞,我忍著一肚子氣倒在床上睡了。誰知到了第二天淩晨在我醒來之後,那幾個人還在桌子邊坐著打麻將,我實在是難以忍受,就過去讓他們停住。誰知不說還好,這一說那幾個人全都站了起來,一擁而上,不論分說就打起來。我的妻子還在一邊指揮著,打他的臉,打他的臉,讓他沒臉出門。後來我才明白他們打我的原因是聽說我在外邊有了女人。我這次是和單位的一個女人一塊去出的差,我還沒有到家,就有人傳著我在外地因為和那個女人住一個房間而被公安局裏抓了起來。當時我實在是被打得受不了,就拚命逃了出來。那也是一個雨天,就像今天這個天氣,我在細雨蒙蒙的大街上毫無目的地走著,如同一條喪家之犬,我無家可歸,我無處可去,就在這時從我的身後來了一輛中巴車,或許那輛中巴車和我們現在乘坐的這輛車差不了多少,是吧?我們這輛車也是中巴。有一個青年人站在車門邊叫道,青台青台,青台走了。我當時並不知道青台在什麼地方,在這之前我連這個地名都沒有聽說過,但我還是上了這輛車,因為我已經無處可去,就這樣我開始了這次神秘的旅行。隻到讀完全文我才明白了作者的真正用意,我們現代人在失落了家園之後,我們的精神更無處可歸,我們對自己的前途感到是那樣的迷茫,因而對自己的生命義意產生了一次又一次的懷疑,下麵就是我對我的情人講述的這次仿佛夢境一樣的經曆。
在那個細雨蒙蒙的日子裏,我乘上了那輛開往青台的中巴車,在那輛車上我看到全是陌生的旅人,他們中間有男有女,他們個個表情沉鬱,在我上車的時候他們全都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望著我,盡管當時光線灰暗,但我還是能感覺出來他們的目光裏有一種異樣的東西,我當時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東西,那些東西就像外邊的雨水,把我的思想給淋濕了,他們的目光使我仿佛站在那無邊無際的雨水裏,我就不由得渾身發起抖來,我孤零零地站在車箱的走道裏,我孤獨無援,就像一條被獵人捕獲的野狗。我想在他們中間坐下來,可是我又找不到一個座位。在我的耳邊響著嗡嗡的機器聲,餘下的就是無邊的沉靜,我想,要是能有人說一句什麼也好呀,這樣就可以打破這種尷尬的局麵,可是他們全都不說話,他們坐在那裏,好像都是剛剛從墓穴裏扒出來似的,我想對他們說一句,可是我不知道他們都到哪裏去,我就這樣哆哆嗦嗦地站在行走的中巴車上,我不敢再看他們,我就把目光移到窗外去,窗外灰色的天空籠罩著路邊連綿不斷的樹林,路邊的樹林被風雨吹打著,就像電視裏的動畫片一樣在不停的移動。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輛中巴終於在路邊上停下了,我看到人們都紛紛地站起來。這時車門也開了,車門邊的人已經開始往外下,我想他們幹什麼?下車方便嗎?可是不對呀,他們手中還都提著籃子,那這就說明他們已經到站了,他們下車這下我就有座位了。我趁人們不注意,一彎腰就鑽到一個座位上去,我想這下我也有座位坐了。我坐在那裏,我感覺到身後有許多目光在注視著我,我不敢回頭去看他們,就把目光移到窗外。我看到那些下車的人在雨水裏提著東西一個跟一個地穿過公路朝樹林裏走去。等我回過頭來,車箱裏已經空無一人,隻有司機坐在前麵吸煙。我清了清嗓子說,哎,怎麼不走了?那個司機回頭看了我一眼說,上哪兒去?我說你們不是說上青台嗎?司機又看了我一眼說,這不就是青台嗎?你不下去還等什麼?你沒看人家都下去了嗎?我恍恍惚惚地站起來,我一邊往下走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這麼快就到了?
我當時站在公路上猶豫不決,但是我朝四周看看全是黑壓壓的樹林,同時我也注意到了那個司機通過玻璃注意我的目光,那種審視的目光使我下定了決心穿過公路沿著那條唯一的小路朝對麵的樹林裏走去。樹林裏到處都是雨水擊打樹葉的聲音,丁南,你現在可以想象一個陌生人走在異鄉的小路上的情景,四處沒有一個人,四處都是鋪天蓋地嘩嘩聲,腳下的小路上長滿了青苔,一不小心你就會被滑倒,四處都灰暗無光。我讀到這裏的時候就害怕會有一條蛇從路邊的草叢裏爬出來,當時我的心都提到了喉嚨眼裏。
丁南說,真的有一條蛇爬出來了?
沒有,如果真的在這個時候出現一條蛇,我就說他在這裏出現了敗筆,你想前麵剛有一群人走過,有多少蛇還不被給嚇跑了?
夏嵐突然睜開眼睛說,那前麵樹林裏有什麼?
白靜看了她一眼,她想,我就知道你沒有睡著,她說,一片墓地。
夏嵐說,一片墓地?
丁南說,當然是一片墓地,《雨中的墓園》嗎。
噢,夏嵐說,還挺嚇人的。
丁南說,你還接著講。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那片墓地。那片墓地很大,一個墳頭又一個墳頭,墳與墳之間長著野草。我看到先來到這裏的那些陌生人都分布在墳地裏,幾乎每一個墳前都有人影在晃動,他們有的已經開始在墳前擺放供品,到在我才明白,原來這些人來這裏是上墳的,我當時就不明白,清明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這些人為什麼這個時候來這裏上墳呢?我很想問個清楚,我就朝一個老人走去。從後麵看上去那個老人的背駝的非常厲害,因而我沒有看清他的麵容。我立在他的身後,看著他燃起的火紙在潮濕的空氣裏掙紮,我說,老先生,來看誰呀?
那個老人一動沒動,他好像沒有聽到我的問話,他像一個周身長滿了黑色麻斑的蝸牛蹲在那裏。
我又說,老先生,來看誰呀?
老人仍舊沒有動,他艱難地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碑文,我在淡弱的火光中看到了一行字:
一九六六年九月七日
我又說,老先生,你來看誰呀?
老人依然石雕一樣蹲在那裏,於是我判定他是一個聾子,這很使我失望。我又沿著人們剛剛趟出的小路來到另一個祭奠者的身邊,這是一個中年婦女,由於她麵前的火紙的火光已經淡弱,我看到她的臉被映照成灰紅色。我說,你來看誰呀?
她抬起一張木然的臉看著我,她沒有說話,隻是用手指了指她麵前的墓碑。墓碑上的許多文字已經被發黃的青苔塗抹得一塌糊塗,我隻是看清了靠左則的一段文字:一九六六年九月七日
現在我告訴你們,那天在許多墓碑上我都看到了這樣的文字:
一九六六年九月七日
我當時就想,這個數字我怎麼這樣熟悉?這個數字一定有它的特殊意義,為什麼這麼多的墓碑上寫著同一個數字?難道這麼多的人都是在同一天死亡的?是的,肯定是這樣。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九六六年九月七日是我的生日,這也就是說,在我出生的那一天在這裏一下子死去了很多人,這真是一種巧合,在這一天出生的人肯定不止我自己,在這一天死去的人也遠遠不止埋在這裏的這些,但為什麼偏偏讓我遇上?你們說這是不是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巧合?
丁南說,不但但是巧合,世上有許多事讓人說不清。
夏嵐說,那後來呢?
後來我就來到了一條河流邊。作者在小說中說他不知道這條河是從哪裏流來又流向哪裏,這肯定是有他的用意的,他肯定知道那條河流,現在我猜測他描寫的那條河肯定就是這次我們要去的潁河,他是想讓讀者感受到這個故事的神秘性才這樣做的?他這樣寫肯定是有他的想法的,這次我們見了方舟可以當麵問問他。他當時對曉霞說,在後來的許多日子裏我都企圖弄清這些簡單的問題,我查過地圖,隨後又騎車不停地去尋找,可是在我見到的河流中沒有一條是我要尋找的,於是我隻有在不斷的回憶之中去追憶在瀟瀟秋雨之中呈現在我麵前的那條河流。
那條河流最初給我的印象是空曠,對岸灰色的樹林在蒙蒙的細雨裏是那樣的遙遠,灰色的廠房是那樣的陳舊。連綿的河坡呈一種褐黃色。接著我看到了河水。實際那些奔流的渾濁的河水最初也出現在我的視線裏,但我不可能一下子把一齊出現在我麵前的東西同時都牢牢地記住,這裏得有個先後,有個程序。比如我先注意到了對岸灰色的樹林,就得而後注意河水的顏色。比如我先看到河水是黃色的,就得而後看到對岸灰色的樹林。這是一般的規律。實際那天還有三種物體也同時走進了我的視線裏,但後來我還是把它們分成先後,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但這三種物體對我那次苦澀的旅行都非常重要。
哪三種物體呢?
白靜看了他們一眼接著說,這三種物體是:扳網、渠首、活動的白房子。下麵我分別給你們講一講這三種物體。
扳網 一個神秘的黑衣老者對我講述
的第一種死亡方式
說句實話,在這之前我沒有見過這種扳網,這種捕魚的工具和我在故鄉的河道裏所見到的捕魚工具有著很大的差別。在我童年的鄉村經驗裏,在我們河道裏勞作的漁夫都是赤臂坦胸,哪怕在已經接近寒冷的初冬,那些漁夫也是赤著雙腳,一手提著漁網在河道裏行走,每走一小段距離他就會停下來抖著手中的網,而後拉開架式把網扇麵一樣掄到河麵上,一陣網墜擊打水麵的聲響過後那網就消失在水裏,漁夫頓一頓係在手腕上的網繩,就開始拉網了,那副被他撒出去的網又慢慢地被他收回來,就有白色的鰱魚在網裏跳動,我們一群小孩子顯得很興奮,而漁夫卻無動於衷,他隻是把網裏的魚用他粗糙的手捏起來丟到掛在他屁股上的魚簍裏,而後又往前走,把一些幼小的魚和蝦都遺棄在河岸上。而扳網這種捕魚的方法是固定不動的。扳網的網麵呈六角形,這裏的網角不是我們通常見到過的五角星六角星或者在數學課上見到的那種很分明的角,而是用三根寬厚的竹板固定而成的。那三根竹板很長,成弧形,它們在中間交織在一起,形成很均勻的六根翅,網麵的六個角就牢係在那六根翅上,這樣網麵就形成了。扳網和網麵被一根木桅子吊起來,木桅子的中間是一個用三根棍子架起來的支點,木桅子的另一端上綁著一塊暗紅色的石頭。現在你們該明白那扳網是個什麼樣子了吧?
聽你這樣說,丁南插話說,扳網很像一架盤子秤。
是的,像一架盤子秤。當扳網落進水裏去的時候那塊石頭就會隨著桅杆升到空中去,當起網的時候你就得用力拉動桅杆後麵的繩子。但那個初秋的細雨的天氣裏,我立在河岸上還不知道那是扳魚用的網,那個時候我隻看到一個架子立在河水裏,顯得很孤獨。之後我在岸邊看到了一座用白色的塑料布搭成的棚子。這個時候我看到一個身穿雨衣的人走出棚子,沿著用磚鋪成的小路朝河邊去。我立在雨水裏望著那個人拉動桅杆後端的繩子,之後我就看到有一架網慢慢地露出水麵,當網完全出現在水麵上的時候,我看到有幾條半尺長的魚在拚命地跳躍,這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我暫時忘記了煩惱,沿著小路朝河道裏走去。
由於長年的踐踏,被雨水滲透的路麵上仿佛塗了一層潤滑油,我隻有小心翼翼地沿著小路邊上發黃的草地走。由於河岸的坡度很陡,我的身子幾乎彎成一個幾字,我抓著坡麵上一些較大的野生植物的枝條,用來分散我身體的重量,盡管這樣,在我快下到坡底的時候還是滑倒了,我的身子在我的驚叫聲中一直滾到河底,在一片紛亂的泥濘裏停住了。
當時我的樣子一定很狼狽,我一身泥水地坐在泥濘裏,我抬起頭看到那個身穿雨衣的人立在我的身旁,使我吃驚的是從那件雨衣裏露出來的卻是一張女人的臉,由於雨水的緣故,我分不清她是個姑娘還是個少婦,但她當時也一定被我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她手裏拿著一個長把魚舀立在那裏愣愣地望著我。我對她苦笑了一下,掙紮著想站起來,但是我站了兩次都沒能達到目的。
起初她好像有些猶豫不決,但她看到我的樣子還是丟掉手中的魚舀走過來,她說,摔著了吧?
我說沒有。但我怎麼也站不起來,我感到我的膝異常地疼痛。她走過來拉住我的胳膊說,來,我幫你一把。女人的臉離我很近,我從她那裏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腥氣,這給了我很深的印象,現在我就能感覺到那腥氣從車窗外的雨水裏飄過來,這使我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個女人的臉。可能是由於風吹日曬的原因,那個女人的皮膚非常粗糙,但她的手非常有力量,我在她的幫助下來到了塑料棚裏,棚子裏有一架兜床,此外還有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具。那個女人掃我一眼說,衣服濕了,脫下來吧,不然會凍著的。
說完她走出棚子,一直走到河邊,她麵河而立,一動不動,河風掀動著她的雨衣的衣角,發出濕漉漉的聲響。她說,躺到被子裏去。她說話的時候沒有轉身,她走到扳網前,用力拉起扳網。我脫掉外邊被雨水淋濕的衣服躺到潮濕的被子裏去,目光穿過在空中滑落的雨水看著她把漁網扳出水麵,這次我隻看到有一條小魚在網裏跳,但這次卻有十多隻螞蝦。女人把魚和螞蝦都舀進一個紅色的塑料桶裏,然後提著水桶回到棚子裏,這次她脫去了雨衣,她把我的濕衣服拿到河邊洗去泥巴,又拎起來擰淨水搭到棚子中間的繩子上,衣服從空中垂下來幾乎碰到了我的臉。那女人看我一眼說,隻有這樣了。說完她就在我的身邊坐下來,她身下的竹凳被壓得吱吱地響。她伸手抓過那隻紅色的塑料桶,把魚扔進床下竹籃裏,而後抓起一隻螞蝦,她用手指掐去螞蝦的頭和尾巴,那隻被掐去頭和尾巴的螞蝦在掙紮之中被她送進嘴裏,而後她又拿起第二隻。這個時候她仿佛突然想起了我,她看我一眼說,你吃嗎?
這樣的場景和她異常的動作使我如同走進一個夢境,我癡呆地看著她。那個時候我凍得發抖的身子剛剛得到了一些溫暖,我就那樣雙手緊緊地抓著被子望著那個女人吃螞蝦,她很誇張的咀嚼聲如風一樣在我的耳邊響起,那股腥潮的風已經徹底地貫徹了我的肺腑,使我再也感覺不到那濃重的腥氣了。但當時我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沒有,一點也沒有,我隻是呆呆地看著那個女人吃螞蝦,她吃完之後看我一眼說,你是來青台燒紙的?
燒紙?
是的。你一定是來燒紙的。去年的這個時候你就來了,我見過你,你忘了?我對你說,你忘了我可沒忘。那一天也是這樣,下著雨,你打著一把黑色的雨傘,蹲在我的背後望著我扳魚,一直望著,卻不肯和我說一句話,天黑的時候你買了我幾條魚,給了我十塊錢,可我沒有零錢給你,你說算了。這是你那天說的唯一的一句話,之後你就爬上河堤走了。一晃就是一年,我知道你今年還會來,你果然來了,我知道你是來燒紙的,青台這個地方你不能不來。
她說話的速度很快,她好像不加思索地說出這些話,或許是她每天都思索這些問題,這些話語才這樣自然地流出來。最後她說,你的腿是不是崴著了,伸出來讓我看看。
我把腿從被子裏伸出來,她用手撫摸了一下說,是崴著了,膝蓋已經腫了,看來你今天是走不成了。說完她站起來,走到棚子外麵,我看到雨水已經停止了飄落,那女人在棚子外邊遲疑了一下,還是沿著河道往前走去,她的腳步撞擊泥濘的聲音逐漸地輕淡下來。我吃力地抬起頭來透過塑料布望著她逐漸變小的身子,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衣服是白色的,她白色的衣服在那個灰淡的天氣裏顯得非常的突出,如同一身雪白的喪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