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呢？夏嵐說，網在哪？
網在水裏。你看，丁南說著走到扳網下，伸手抓住了從空中垂下來的繩子，他說，我這一用力就能把扳網從水裏拉出來。
網裏有魚嗎？
不知道，這要把網拉出來才能知道。
你拉呀，把網拉出來。
好，我拉了，你準備著去舀魚。
舀魚？用什麼舀魚？
丁南一邊用力拉著繩子一邊說，翹板上不是魚舀子嗎。
夏嵐順著丁南的目光果然看到了翹板上的魚舀子。扳網在丁南的用力下慢慢地離開水麵，夏嵐說，我怎麼辦？丁南說，到翹板上去，拿著舀子準備舀魚。夏嵐就沿著濕漉漉的翹板往裏走，風好像突然間強烈起來，那些從水麵上吹過來的腥風掀揚起她的裙子，她感覺到好像有人在後麵拽著她，她停下來，轉身看看，什麼也沒有。她想，是那個守扳網的的女人嗎？
你站著幹什麼？丁南在岸上朝她叫道，去拿舀子呀。
夏嵐忙轉回身來，由於慌張，她險些滑到水裏去，她彎腰立在那裏，河水就在她的腳下湍急地流著，河水撞在翹板的支架上打著旋兒發出嘩嘩的聲響，這使她感到有些眩暈，她不由得叫了起來，丁南，我怕。
怕什麼，丁南叫道，拿著魚舀，你看，網裏有魚，網裏有魚在蹦跳。
夏嵐抬起頭來，她看到那架老大的扳網正在慢慢地離開水麵，網裏真的有魚在蹦跳，那條魚每跳一下都在灰色的空中亮起一道白光，她急忙伸手抓住了魚舀子後麵那根長長的把子，接著她又往前移動了一步。她現在已經來到了翹板的邊緣，她把魚舀子支在網的上麵，看著那條魚在她的眼前一下又一下的跳躍。
大魚，那是一條大魚，丁南在岸上喊叫道，快點舀呀，舀呀，別叫它跑了。
可是夏嵐不知道怎樣舀，那條魚一下跳到左邊一下跳到右邊，一下跳近她一下又跳得很遠，她手中的魚舀子怎麼也接近不了那條大魚，她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舀呀，丁南在岸上叫道，伸舀子舀呀！
那條大魚仍在慢慢離開水麵的扳網裏跳個不停，它把身下的水砸得嘩嗵嘩嗵響，它的身子在空中劃出的光把夏嵐的眼睛都映花了，她感到那隻拿魚舀的胳膊都累疼了，她幹脆把雙手都用上了。她的雙手抓住那個魚舀子跟著那條魚不停地擺動，有兩次那條魚都被她舀住了，她嘴裏喊叫著，抓住了，抓住了！可是由於她的慌張那條魚又跑掉了。夏嵐顯得緊張起來，她手中的魚舀子不停地跟著那條白花花的大魚在空中舞動，她卻忘記了自己身在何地，忘記了自己腳下隻不過是兩塊狹窄的翹板，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曆，這使她感到興奮。她嘴裏不停地叫著，叫你跳，我叫你跳！在慌亂中她往前走了一步，她的腳下踏空了，她還沒有弄清怎麼回事自己就跌倒下去，在那一瞬間她聽到丁南的驚叫聲像風一樣從她的身後吹過來，他的聲音顯得有些虛渺，仿佛從夢中傳來的一樣。
丁南被突然出現的情景愣住了，他看到夏嵐的身子一斜就跌倒下去，翹板在一恍之間變得低矮下去，那個剛剛被他拉出水麵的扳網又嘩地一下落進了水裏去。夏嵐不見了。丁南驚叫幾步跳到水邊，他看到了她的長裙像一個汽球似地在水麵上鼓起來，那個汽球狀的東西在灰白的水麵上被風吹得一擺一擺的。丁南一邊脫掉自己的衣服一邊喊叫道，小嵐－－可是他沒有聽到回聲，幾乎是在他喊叫的同時他就跳進了水裏。
這時夏嵐從水裏浮上來，她一邊在水裏掙紮一邊叫著，救命－－救……命字還沒有喊出來就被丁南抓住了手。丁南把她從水裏拉起來，河水才淹到了她的胸口，可是她仍舊在不停地喊叫著，救命呀－－
丁南用手拍了一下她的臉叫道，小嵐，小嵐。
小嵐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她嘴裏仍在叫著，救命呀－－
丁南把她托起來，朝岸上走去。
在岸上，丁南看到有一個女孩朝這邊跑過來，她一邊跑一邊叫，咋弄的了，掉到水裏了？
夏嵐摟著丁南的脖子，嘴裏不停地叫著，冷，我冷……
丁南疊聲地叫著，小嵐，小嵐。
夏嵐好像被嚇傻了一樣，她的長裙濕淋淋地貼在她的身上，她就像一隻落水的孔雀臥在丁南的懷裏，嘴裏不停顫抖著說，冷，冷，我冷……
走，跟我走。那個女孩說著伸手從地上拾起丁南的衣服，她說，到船上去，船艙裏暖和。
丁南雙手抱著夏嵐跟在那個女孩的後麵往前走，聽到自己那雙灌了水的旅遊鞋在跑動時發出呱嘰呱嘰的聲響。一恍她怎麼就掉進水裏去了呢？她躺在網裏的樣子真像一條魚。一條會在岸上行走的魚。她怎麼就會掉到水裏去了呢？英雄救美人嗎？這是上帝的安排嗎？上帝的安排。我把她從水裏救上來，把她抱在懷裏，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朝哪兒走呢？洞房嗎？不，哪來的洞房呢？那有些太浪漫了。那我就抱著她朝船上走去吧，那裏有溫暖的船艙。這是什麼在響？是風，是風吹動岸上的樹叢的聲音。這個女孩是誰？她是從對岸過來的那個女孩嗎？那扳網是她家的嗎？小嵐，你聽聽我的鞋，呱嘰呱嘰，像什麼聲音？肌肉的撞擊聲？呱咚呱咚，那是水浪拍打船幫的聲音。拍打，多麼有意思的詞呀。
就這條船。那個女孩突然在前邊停了下來，她對丁南說，快，上去。丁南沿著翹板跟著那個女孩小心翼翼來到船上，然後沿著窄窄的船舷從船頭走到船尾，丁南看到那個女孩伸手掀開了船尾艙上的鐵蓋子，她一邊往下下一邊對丁南說，你把她放下來。隨後她又對夏嵐說，我先下去點燈。她往下下了一個台階又對丁南說，可不準往下偷看呀。丁南看見她朝他笑了一下，就不見了。夏嵐蹲在那裏哆嗦成一團，丁南朝她叫道，小嵐，小嵐。
小嵐說，嗯。
丁南聽到了她的牙齜磕動的聲響。她嚇著了嗎？丁南在她的身邊蹲下來，他用手摸了一下她的臉。她的臉這麼涼？小嵐。丁南又叫了一句。
夏嵐說，嗯。丁南嗎？丁南是你在叫我嗎？我這是在哪兒？魚，你看，丁南，多大的魚呀，那魚在向我招手呀丁南，你看多麼大的魚，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魚，我要把它抓上來。撲嗵－－什麼在響，丁南，什麼在響？是那條魚落水的聲音嗎？哎呀，好涼的水呀，為什麼到處都是水？丁南，你看，這到處都是水，我們像魚一樣在水裏遊動嗎？是的，我們像魚一樣在水裏遊動，水裏也有風，水裏的風在吹著那些樹，拍打著那些船，呱咚呱咚，我們這是在哪裏呀丁南？我好冷呀，丁南，我冷呀。誰在叫我？丁南，是你在叫我嗎？
小嵐，小嵐。丁南仍舊這樣叫著。她嚇著了嗎？她在想什麼？這時丁南看到有燈光從船艙口裏射上來，隨後他聽到那個女孩在下麵說，下來，讓她下來。
丁南把夏嵐扶起來，他說，走，下去，船艙裏暖和。夏嵐在丁南的幫助下沿著架在艙口邊上的梯子下到船艙裏去。丁南聽到那個女孩又說，你在上麵等一會兒。
丁南往深深的船艙裏看了一眼，就站起來，他隨手拿起被那個女孩丟在船艙口邊上的衣服，他朝後退了兩步。從河裏吹過來的風使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他半彎著腰把旅遊鞋和襪子脫下來，他的赤腳感到了鐵板的涼意。他又把褲頭脫下來，換上幹衣服。他把襪子和褲頭裏的水擰了擰搭在一根船篙上，然後把身子靠在船艙邊上的船艙板上。他抬起頭來，遠處的水和岸朦朦朧朧，現在他已經沒有辦法能把那些東西很清晰地分辨出來了，就連他剛剛離開的那架扳網也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天真的黑下來了。小白回來了嗎？浪子為什麼不打傳呼？這小子看我和夏嵐在一起他是不是生氣了？這小子會這一套，他要是真生氣了他可敢把你給扔在這兒，他可敢現在就炒了你的魷魚，換個演員在他來說易如反掌。他媽的這小子，公司都在他手裏，他是製片人又是導演，他還能怕你？他會怎麼說，丁南，看你小子幹的什麼事兒，剛一出來你就給我來這一套，你還叫不叫我工作？看來我們得敢緊回到公路上去。她們在下麵幹什麼？丁南朝船艙口看了一眼，那個艙蓋怎麼像一頂帽子？一頂被放大了的哈薩克老表頭上戴的小方帽？丁南看到船艙口四周焊著一圈約有半尺高的鋼板，那可能是為了防備有水進到船艙裏去。這是誰設計的呢？如果再把這頂小帽子蓋上去那可真是嚴絲合縫了。丁南回過頭來，他看到船艙的空間被鋼板鋪成一個脊背形，船艙板微微地傾斜著伸向兩邊的船舷。這麼大的船艙，怕是要有三間房子這麼大了。丁南看到靠兩舷的圍艙板上開成像百葉窗的形狀。這些船是幹什麼用的？丁南回過頭來，看到船尾處架著兩台柴油機，在機器的邊上，有幾根盤在一起的橡膠管子。這些管子是幹什麼用的？抽水嗎？
這時那個女孩從船艙裏朝他喊道，哎，下來吧。
丁南聽到了那個女孩從船尾艙裏叫他的聲音。他忙來到艙口，赤著腳沿著梯子下到船艙裏去，那架用鋼板焊成的梯子硌得他的腳生痛。在船艙裏他看到夏嵐已經躺到艙底上的鋪上，那個鋪是用幾塊木板臨時對成的，她的身上蓋著一條桔紅色的毛巾被，她的體形很清晰地被毛巾被顯示出幾條很優美的曲線。在船艙的艙壁上丁南看到了一盞馬燈，灰紅的光亮就是從那裏發出來的。馬燈底坐的陰影正好罩住了夏嵐的臉，所以在他蹲下來之後他才看清了夏嵐的臉。夏嵐的臉露在毛巾被的外邊，濕漉漉的頭發使得她的臉消瘦了一些，她望著某一個地方，目光有些發呆。丁南叫道，小嵐，小嵐，你沒事吧？
夏嵐說，沒事。
丁南說，還冷嗎？
夏嵐說，好些了。
那個女孩說，她好像是嚇著了，你就讓她好好地躺一會兒吧。
丁南站起身來，他看到那個女孩正把夏嵐的衣裙擰了水搭在船艙裏的一根鐵絲上。裙子。乳罩。褲頭。丁南又看了夏嵐一眼，他想，她現在脫得一絲不掛了嗎？她的肌體像玉一樣白嗎？丁南抬起頭來，他看到這個船艙足有五六個平方那樣大。船艙足有七尺那麼高，由於空間的窄小船艙因而顯得十分高深。丁南感到船艙裏麵有些悶氣。他四下裏看看，連個窗子也沒有。艙裏隻有頭頂上那一個出口，要是誰在上麵把蓋子一合，裏麵的人誰也別想出去了。丁南說，這是誰家的船？
女孩說，俺家的。
丁南說，這船是幹什麼用的？
女孩說，撈沙子。
撈沙子？這些船是撈沙用的船？
是呀。說話間那個女孩已經搭好了衣服，她轉回身來，朝丁南莞爾一笑。丁南愣住了，她是誰？這麼熟的麵孔，他說，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是嗎？你們從哪兒來？
鄭州。
那很有可能。
你到鄭州去過？
去過。我在那兒待過兩年。
你在那兒幹什麼？
在美容廳裏做按摩。
異性按摩嗎？丁南說，哦，我說的。丁南注意到她的乳房十分豐滿。
女孩看了他一眼又說，我還在舞廳裏當過伴舞。
伴舞女郎。三賠？艾滋病毒？還真看不出來。丁南說，這我看得出來。
你能看出來？從哪兒看出來的？
丁南說，憑我的感覺。
女孩說，那你感覺一下，我現在是幹什麼的？
丁南笑了一下，他說，這我還真說不準。
傳銷，我現在在搞傳銷。傳銷你知道嗎？
知道一點。有一種什麼搖擺器不就是傳銷嗎？
對對，那叫康複得搖擺器。現在傳銷的品種非常多。什麼雅麗係列化妝品。什麼隆基係列化妝品。什麼廣東開來施柏健螺旋藻，這是一種綠色食品，還有雪山紅景天係列產品，這是西藏諾迪奧實業有限公司傳銷的。等等。你知道嗎？傳銷就是廠家直銷，在銷售的過程中減去了所有的中間環節，比如說大批發商、小批發商、還有市場零售價，產品直接到了用戶手中，所以省下來的利潤都獎勵給了傳銷者，傳銷者也是消費者，消費者也是經營者，拿錢買東西反過來還能得到錢誰不樂意呢？慢慢地人們都會認識到這一點。傳銷將是下個世紀最主要的經銷方式。你不知道，好多搞傳銷的現在都發得像肥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