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暮風中的潁河(3 / 3)

丁南想,我看你一點也不像肥豬。但他仍然感到她說話的聲音十分耳熟。他想,我肯定在哪兒見過她。丁南笑了一下說,你現在發到什麼程度了?

以前我沒搞過,我隻是買了一些自己用。不過我現在參加的這一種發展的特別快。這是天津瑞昌化學有限公司的"愛潔貓"清洗劑係列產品,它的優點是生活必用,價格低。以前的那幾種都太貴,像搖擺機就得兩千多塊。而這一種呢隻一百八十元,它的製度是一人二友。說著她伸手從掛在船艙壁上的提包裏掏出一個本子來,她用同時拿出來的複寫筆在那上麵寫著,她說,你看,就是這個形式:

你 他

A B C D

1 2 3 4 5 67 8

她一邊寫一邊說,這是我,這是你,這是他,然後你再發展AB,他再發展CD,然後ABCDG再每人發展兩個,就這樣一直往下推。當我的下線有十二個人的時候,我就可以拿到240元,當我的下線發展到三十六人的時候我就可以拿到480元,當我的下線發展到五十一人的時候我就可以拿到1440元,這叫周薪製。當然,你也一樣。這種傳銷的特點是銷費者互相幫助,共同致富,而且是長久的。

丁南說,那你現在能拿多錢呢?

女孩說,我現在正在發展。

丁南說,你現在是不是準備發展我?

女孩說,如果你樂意的話你也可以參加。

丁南說,那你往後怎麼和我聯係呢?

女孩說,我可以先把我的傳呼給你,如果你樂意你也可以把你的傳呼給我,當然,你有手機那更好。

丁南笑了一下說,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

不知道。我想知道,不過你也可以不告訴我。

她還挺開放。丁南想,那是,她做過按摩小姐,也當過舞廳的伴舞女郎,這些對她隻是小菜一碟。丁南笑了笑說,你現在跑到鄉下來發展了?

不是,這是我的老家,我是回來結婚的。

結婚?給誰結婚?田偉林嗎?噢,我的上帝呀,我想起來了,她太像小草了,是的,她像小草,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唇,那說話的聲音,太像了,她簡直就是小草一轉!她是小草的女兒嗎?噢,丁南說,岸上桃園裏的那個駝背老婆你認識嗎?

她說,那是我奶奶。

你奶奶?丁南暗暗地吃了一驚,他說,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王一欣。說完她又補充道,欣喜的欣。

丁南脫口說道,這麼說你要和田偉林結婚了?

王一欣有些意外地看了丁南一眼,你咋知道?

丁南沒有接她的話,而是用眼睛盯著她,他說,那他可是比你大的多呀?田偉林現在是不是很有錢?

王一欣沒有說話,她避開了丁南的目光,她看了一眼躺在那裏的夏嵐說,你怎麼知道田偉林?

我怎麼會不知道,二十年前我就認識他。

二十年前?

對,那個時候我在這裏插隊。

王一欣有些驚喜地說,你是不是浪子?

丁南說,我不是浪子。

不是浪子?那你也一定認識他。我在鄭州的時候就去找過他,可是我一直沒有見到過他,他現在是不是當了導演?

是的。我們這次就是跟他一塊兒來的。

王一欣激動地說,他來了?他在哪兒?

在南邊的公路上。

你們來幹什麼?來拍電視嗎?

丁南說,你真聰明。丁南暗暗叫道,天那,艱道她真是小草的女兒?這個田偉林,當年沒有和小草結上婚,現在他要了她的女兒?浪子知道了非殺了他不可。哎,我問你,丁南看著王一欣說,你認識小草嗎?

小草?我認識呀,那是我表姑。

你表姑?噢,不是她女兒。有血緣關係。丁南說,你長的很像她。怨不得我一看到你就覺得這麼麵熟,你表姑她現在在哪?

她死了。

丁南睜大眼睛看著她說,你說什麼?她死了?

是的,她二十年前就死了。怎麼,你們不知道嗎?

不知道。她怎麼死的?

自殺的。你知道我表姑根本就不願嫁給那個瘸子,她結婚的時候腰裏光褲腰帶就係了五條,那個瘸子三天也沒有把俺姑的褲子扒下來。後來那個瘸子急了,就找幾個人硬把俺姑的褲子用剪子給通開了,他當著那些人的麵把俺姑給強奸了。第二天天沒亮俺姑就自殺了。

噢。丁南歎了一口氣,他低下頭來。他看了夏嵐一眼,她躺在哪兒一動也不動。她死了,浪子知道了這消息他會怎樣想?丁南在夏嵐的身邊蹲下來,他伸手摸了摸夏嵐的額頭,他說,小嵐,我們該走了。

在馬燈底座的陰影裏,他看到夏嵐睜開眼睛。她說,我還冷。

丁南又說,我們得走呀。

王一欣說,你看她能走嗎?她好像是嚇著了。再說,她現在也沒有衣服穿。

他們會等急的。浪子會怎麼看我?這時丁南腰裏的傳呼突然響了起來。他一邊從腰裏取下傳呼一邊說,你看,他打傳呼過來了。說著他在燈光裏看了看傳呼機,7973682,是鄭州的電話。誰在傳我?楊玉?閆芳?說不準是耿麗麗。我得去給她回個電話,要不……丁南站起來說,要不這樣吧,你先在這兒陪著她,我回去給她帶兩件衣服來。他想,有王一欣在這陪著她,我回去也好給浪子有話說。

王一欣說,你看著辦吧。

丁南看了她一眼,那就麻煩你了。說完他就在夏嵐的身邊蹲了下來,他說,小嵐,你在這兒待著,我去給你拿衣服過來。

夏嵐睜開眼睛看著他,你是誰?浪子嗎?丁南嗎?我怎麼看不清你的麵孔呢?我們這是在哪兒?是在水裏嗎?是的,我們都在水裏,我說我怎麼看不清你的臉,原來我們的四周都是水呀,我們都在水裏走動,你看這麼大的房間,這是水底龍王的宮殿嗎?這個是誰?她是龍王宮殿裏的宮女嗎?你取燈幹什麼?馬燈,一盞掛在馬車上的馬燈。我們要走了。我們走出這個宮殿嗎?是的,你看,到處都是暈黃的水。我這是在做夢嗎?這是夢境嗎?丁南?這是哪兒?河道。丁南,你看,多大的風。我冷,丁南。我們都掉到水裏了嗎?是水裏,你看到處都是暈黃的水。扳網。她是守扳網的女人嗎?丁南,我們這是要到哪兒去呢?到大堤上去。這麼大的風,我冷。你就沒有聽到嗎丁南?我在叫你呀,你為什麼不理我。你看,那就是渠首嗎?你聞聞,哪兒來的酒氣呢?從渠首裏飄過來的嗎?丁南,你往哪兒走?你看你手中的馬燈,一晃一晃的,就像掛在那輛馬車上似的。丁南,你往哪兒走?你要到公路上去嗎?可是你為什麼不停下來等等我呢?我冷,我真的很冷,你為什麼把我丟在這兒呢?我怕呀,丁南,我怕。這是在哪兒呢?到處都是暈黃的水,我這是在做夢嗎?丁南你為什麼不等著我呢?你越走越遠,你把我丟在這兒了。你看你手中的馬燈,一晃一晃的,就像掛在那輛馬車上似的,叮當叮當,那輛馬車越走越遠了。丁南,我這是在哪兒呢?風,這麼大的風,風在搖動岸上的樹,到處都是水,我們都走在水裏,還有那輛馬車,叮當叮當,馬車走遠了……

在那個剛剛降臨的陰鬱的夜晚,丁南手提一盞馬燈回到了公路上。可是司機小白還沒有回來,浪子他們也不在,車上隻有白靜和化妝師兩個女人。一看到他化妝師就叫起來,你跑哪兒去了?

我們到河邊去了。

河邊?白靜說,潁河嗎?

是的。河對岸就是我和浪子當年插隊的地方。丁南說著把馬燈放在車箱的地板上,他有意地看了化妝師一眼,他想,我知道你不懷好意。

白靜說,你哪弄的馬燈?

在船上,我和夏嵐碰到了一個熟人。

夏嵐呢?

她還在船上,她弄扳網的時候掉到水裏去了,我是回來給她拿衣服的。

化妝師說,我才不信呢?怕是在草窩裏弄髒了衣服吧。

丁南說,要不信你可以去看看嗎?

那好呀,你就在這兒看車吧,白靜,走,咱們也去河邊看看。她說著就走過來提起了那盞馬燈。

白靜說,河道裏真有扳網嗎?

丁南說,那還會有假?

化妝師說,有沒有到河邊一看不就知道了嗎?走吧,咱也去看看,我看今天肯定是走不了。

那好吧。白靜說,那我們也去河邊看看。

這個浪貨!看我逮著你了怎樣收拾你!丁南說,那你們把夏嵐的衣服帶上。

她的衣服在哪裏?

在她的包裏吧。

白靜就去夏嵐的包裏找衣服。丁南看著她撅在那裏的豐滿的屁股說,浪子他們呢?

白靜說,你沒見到他們嗎?

他們去哪了?

浪子和老喬也去了河邊了。

噢。可是我怎麼沒有見到他們?他們去了哪兒?渠首?浪子見到了田偉林了?那還真不敢說。丁南說,攝影師呢?

白靜說,他跟小白一塊到錦城去補輪胎了。

你快點吧。化妝師在車外等急了,她說,隨便拿兩件不完了。

白靜拿著衣服看著丁南笑了一下,也走到車下去,她說,把車門關好,這裏就剩你一個人了。她說著又在車門邊回過頭來,沒事你可以接著看《風車》。

化妝師說,這還用你安排?

丁南看著他們沿著公路往前走,就從車窗裏探出身來對她們說,順著公路往東走,不到一百米有一條往北的土路,那條土路一直通到河邊。丁南看到化妝師朝他舉了舉手中的馬燈,她說,我們知道。說完,她把馬燈又放下來,丁南就再也看不清她們的臉,他隻看到兩個巨大的身影在馬燈晃動著的燈光裏漸漸地走遠,漸漸地虛幻,最後拐向往北的土路消失了。一些粉綠色的樹葉在燈光裏跳躍,那燈光同時也照亮了一些移動的空間。慢慢地,黑夜恢複了原樣。丁南回過身來把車門關上了,他在座位上坐下來,把腳上的濕鞋脫掉,這就舒服多了。丁南把腿抬到座位上,身子靠著車箱,他側過臉來,透過車窗上的玻璃,他又看到遠處的公路上出現了汽車的燈光,那燈光一晃一晃地越來越亮,漸漸地,他聽到了輕微的機器聲從遠方傳過來,那聲音在他的聽覺裏越來越強烈。他媽的。都走了。夏嵐有事嗎?她會有什麼事呢?她不就是掉到水裏去了嗎?大不了嚇一下,會有什麼事呢?不會有事的。是誰打的傳呼呢?是楊玉還是閆芳?可能是耿麗麗吧?可我現在沒有辦法給你們回電話呀親愛的小姐們?老子有錢了什麼也不弄得先弄個手機玩玩是不是小姐們?他媽的,現在什麼都可以用這個玩字。玩文學,玩股票,玩官票,玩命,玩女人,他媽的什麼都可以玩。唰--那開過去的是一輛什麼車?浪子那小子肯定知道。他們也去了河邊,可是我怎麼沒有見到他們呢?小草她死了。夏嵐你有事嗎?不會嗎,你可能是嚇了一下,可是小草她死了,浪子,你他媽的瞎來了浪子。葡萄胎。他媽的葡萄胎。克隆,有錢了老子先克隆一個。克隆人。無性係。人他媽的真是能呀,什麼都能造,現在又能克隆人了,還管他個鱉孫呢什麼胎!唰--這又是一輛什麼車?這個燈還可以,別明著明著電瓶沒有電了呀,管他個鱉孫哩,我還是看我的《風車》吧?那群人是怎樣死的呢?他們都得了傷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