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在夜裏(2 / 3)

誰打來的電話?化妝師看著他們說,是不是小白打來的電話?

可能是吧。白靜說,也可能是小羅。

化妝師說,小羅?他現在可能在潁河鎮吧。

丁南說,說不準。

白靜說,不知道他和方舟聯係上沒有。

他怎麼和他聯係?他又沒有他的電話和地址。

白靜說,那也不敢說,他能不會問嗎?潁河鎮會有多大?不就是一個鎮子嗎?一個小鎮上出了個名人,還會有人不知道嗎?你說是不是丁南?

丁南說,應該是這樣。他想,方舟是誰?田偉林嗎?這個田偉林,到哪兒去了?你不是知道我要來嗎?可你為什麼又不來見我?丁南拿起筷了,他又夾了一塊牛肉,這一桌子菜也隻有這盤牛肉能吃了。田偉林,這貨,你上哪兒去了?你不願意見到浪子嗎?浪子,你小子還不知道要和田偉林結婚的那個女孩她是誰呀,小草是她的表姑呀,她長的和小草太像了。可是小草她死了你知道嗎?她是怎樣死的你小子知道嗎?你這會兒還興得像那摔不死的泥鰍似的,馬上你就不興了,我叫你今天狠勁裝深沉。丁南端起了酒杯,他朝浪子走失的地方又看了一眼,那裏空蕩蕩的,沒有浪子,是誰打來的電話呢?是小羅嗎?小羅,你現在到了潁河鎮了嗎?你早不打晚不打就這會兒打電話,要不是浪子就會知道今天的新娘是誰了。你這個小羅呀!真是你打來的電話嗎,小羅?小羅,你現在到底在哪兒呢?

藝術家小羅對現實生活中的愛情

故事及其恐懼事件的幻想

在行走的汽車上藝術家小羅昏昏欲睡,車外不斷變換著的陌生的村莊和田野仿佛離他十分遙遠,隻有蒙蒙的細雨把他的思想打得濕漉漉的。走吧走吧,隨你開到哪裏去吧,你總不能把我帶到倫敦去吧?你總不能把我帶到羅馬去吧?你總不能把我帶到雅典去吧?你總不能把我帶到西班牙去吧?你想讓我去會會達利嗎?薩爾瓦多.達利。達利,你的手表變成一張可以填腹的烙餅了嗎?你把人的軀體分解了嗎?我是多麼喜歡你所創造的充滿夢臆的境界呀,達利!你要把我帶到菲圭拉斯去嗎?如果真是那樣我可要請你到鄭州最有名的合記燴麵館去撮一頓了,你說,那燴麵是要三鮮的還是要羊肉的?他想,還是要三鮮的吧。可是你們要帶我到哪兒去呢?潁河鎮嗎?對,我要到潁河鎮去。陌生的潁河鎮。小羅一邊這樣混混沌沌地想著一邊就慢慢地睡著了。黃昏來臨的時候那輛汽車終於來到了潁河鎮,小羅走下車來,他看到整個潁河鎮都彌蕩在一種灰紅色的霞光裏。他沿著兩邊滿是白色瓷磚小樓的街道往前走,他看到了有一輪金黃色的明月升起在小鎮的另一頭,這種日月同輝的情景使他感到萬分驚奇,他看到一種神聖的光籠罩著所有從他身邊走過的人,那些行走的人姿態優美,臉上都漾溢著一種安祥的神情。他看到這裏到處都呈現著一種鶯歌燕舞威鳳祥麟的景象。這時他聽到一種優美的曲子從某個方向飄蕩過來,他看到一個體形端正身穿紅色衣裙的女孩子從飄蕩著紫色霧氣的街道上款款而來,這種情景使藝術家十分感動。他想,我用一種什麼樣的方法才能表現這樣深刻的感受呢?

《被月亮和夕陽的光所照亮的哲學家》?

《一種音樂(二胡?)是用什麼形式在黃昏裏出現的》?

《在黃昏裏行走在潁河鎮大街上的一名少女》?

《來到潁河鎮的藝術家小羅在尋找他表達情感的載體》?

可是這些名字都不能使我們的藝術家感到滿意,他苦苦地思索著。這樣,他在不知不覺之中來到了一條寬寬的河邊,他看到那條河流上同樣彌蕩著一些紫紅色的霧氣,他想,這就是潁河嗎?這就是潁河。他看到有一種東西在慢慢在改變著那些霧氣的顏色,他想,那可能是夜。他感到有一些涼爽的風從水麵上走過,因而他看到河麵上慢慢地蕩漾一種灰紅色的波浪,他看到那種灰紅色的波浪正在一下一下地拍打著灰色的堤岸,那種節奏鮮明的聲音再次使他想起了某種音樂。他想,這可真是太神秘了,誰才能見到這樣迷人的情景呢?我。藝術家。這是上帝的恩賜嗎?是的,是上帝讓我來體察感受這一切的,我是上帝的使者,上帝給了我一種使命,上帝要我把這一切表現給你們看。

《在一條河上藝術家小羅看到了夜的影子》?

《向岸表達愛情之情緒的灰紅色的波浪》?

《風在黑夜來臨的時候向水浪描述一個愛情故事的麵孔》?

這些突然而來的靈感使我們的藝術家激動不已,他不由得搓著自己的雙手,他抬起頭來,他隱隱約約地看到從遠處的河麵上駛過來一隻帆船,他隱隱約約地聽到了帆船在風中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響。他揚起自己的手,他想對那隻帆船發出呼喚。可是,他卻被一隻手推了一把,接著,他聽到了一個聲音。那個聲音說,醒醒,醒醒。

小羅醒過來,他惺忪著眼睛看到了那個滿臉橫肉的男人手提一把笤帚從他的身邊走過去,那個男人一邊走一邊說,到了到了,下車。

小羅說,到哪了?

到站了。

小羅站起來,他看到車上已經沒有一個旅客了,那個滿臉橫肉的男人正在清掃車箱,有一個白色的礦泉水瓶子被他手中的笤帚打得呼呼啦啦地滾到他的腳下。小羅看了一眼那個空瓶子,就怏怏地走下車來。他想,那條蕩漾著紫霧的河流哪兒去了?由於事情來得突然,小羅的思想還沒有完全從那條河邊走出來。

在那個陰沉沉的天氣裏,藝術家小羅看到那輛載他而來的客車停在一條小街的街口,他看到街口往裏是一個順街而設的菜市場。菜市場裏人頭攢動,聲音雜噪,那些人使他突然意識到天上綿綿不斷的細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但是小羅仍然能很清晰看到那些細雨所留下的無所不在的痕跡,一些雨水被人們從各處帶來的泥土變成了細細的泥漿鋪在路麵上被一些陌生的人踩過來踩過去。他似乎聽到了那些泥濘痛苦的嘶叫聲,因而他認為那些蒙蒙的細雨還沒有走遠。小羅這樣想著就忍不住抬起頭來朝天上看了看。陰沉沉的天氣似乎認同了他的這種觀點。小羅想,這是什麼地方呢?潁河鎮嗎?在街口的路邊上他看到依次擺放著六、七輛三輪車,車箱的合板上分別擺放著各種食物,有一個臉有麵盆那麼大的胖女人正拖著長腔叫賣:油茶--

接著他看到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精瘦老頭兒張開了嘴巴,他那尖細的聲音在那個胖女人的聲音就要結束的時候響起來:鹹哩爛哩鹹羊肉--

接下來小羅又聽到了以下依次響起的聲音:

熱--豆腐--

江米粽子--

鍋盔--才出鍋的熱鍋盔--

羊肉包素包--五毛錢倆!

甜米酒甜米酒--

那些優美動聽訓練有素的叫賣聲起伏不斷地響起來,那些樂感極強的聲音從那些雜噪的聲音裏脫穎而出,這使藝術家突然感到了饑餓。他想,這麼多新鮮的小吃呀。他看到那些三輪車上都有一個寫著伊斯蘭文的小木牌在風中搖動,隨後他又聞到了一股帶有膻氣的香味,接著他看到了在那一排三輪車的裏麵有一家賣羊肉燴麵的攤子。他想,吃碗燴麵吧,這樣又頂飽又暖和。小羅這樣想著,就繞過那些三輪車,朝那家燴麵攤子走去。

小羅看到在那家燴麵攤的前麵扯著一塊白布,白布上用紅色印著一行十分醒目卻不規範的黑體字:美國加州羊肉拉麵

小羅暗自笑了一回,燴麵和拉麵有什麼不同?他想,隻聽說過美國加州牛肉拉麵,沒想到這兒還有美國加州羊肉拉麵,這回我倒要好好地嚐嚐從美國加州引進來的羊肉拉麵。小羅這樣想著就走進了攤子後麵的棚子裏。一個站在案子前正在揉麵的頭戴小白帽的回族老表扭頭朝他笑著說,吃麵嗎?

小羅朝他點了點頭,就在一張白茬小方桌前坐了下來。他聽到那個男人又朝他說,大碗小碗?

小羅說,大碗吧。

好哩。你稍等,一會兒就齊。

小羅聽到他手中的麵團在那個用白鐵做成的案子上發出嘭嘭的聲響,他看到那根粗粗的麵在他的手裏雙了又雙,雙了又雙,轉眼間就變成了許多細圓的麵在他胸前的空間裏劃出許多優美的弧線。小羅想,他快把麵做成一種藝術了。

這時小羅聽到了一種高跟鞋敲擊水泥路麵的聲音,隨著那聲音小羅看到了一個身穿黑色超短裙的女孩子朝棚子下走過來,他看到掛在她肩上的小巧的皮包隨著她的走動一下一下地打著她的大腿,這使小羅的眼睛猛的一亮。他看著那個女孩子走進棚子在他的對麵坐了下來,她說,下碗麵。

小羅看到了她那塗得鮮紅的嘴唇被頭頂上的燈光映照得十分動人。燈光?什麼時候亮起的燈光?他扭頭看一眼那些賣食物的三輪車上也都亮起了電燈,那些燈光好像是在猛然之間亮起來似的,因而使得夜色有些猝不及防,那些偷偷摸摸的夜色一頭跌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藝術家小羅回過頭來,他用手推了一下自己的長發,他看到那個女孩子正在專心致誌地看著他,他淡淡的一笑說,這是潁河鎮嗎?

潁河鎮?那個女孩子也笑了,她不但沒有回答他的問話,而且反問道,先生是從外地來的吧?

小羅說,你怎麼知道?

你的問話不就告訴我了嗎? 她把皮包從身上取下來放到小桌上說, 你不但是從外地來的,而且你與眾不同。

小羅說,是嗎?我怎麼沒有感覺出來?

你看,你這一頭瀟灑的長發,比我的頭發還長還漂亮。她說,我們這兒沒有你這樣的人,你的氣質特別好,你是不是搞藝術的?

小羅說,算是吧。

怎麼算是,你一定是。你到潁河鎮來幹什麼?

拍電視。

拍電視?就你自己嗎?

不是,我們來了一個劇組。小羅又理了一下自己的長發說,可是走到半道我掉車了。

這樣說你是一個人趕到這裏來的啦?

小羅聽到她的聲音裏有一種歡快的成分,他說,是的。可是我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裏。

那個女孩說,這沒關係,你總會找到他們的。我建議你應該先找一家旅館住下來,明天我可以幫助你去找他們。

你?小羅說著看了她一眼。

對,我。那個女孩笑了一下說,你知道我最崇拜你們搞藝術的。

小羅還想說什麼,可這時拉麵上來了。那個擺放在他麵前冒著熱氣的老大的碗使他想起了那個搞電影的張藝謀和那個演小品的陳佩斯。他想,這隻碗要是落到他們手裏他們再拍戲的時候就有道具了。他抬頭看了那個女孩一眼說,你先吃?

那個女孩用手指了指那個戴白帽的老表說,你看,來了。

那個女孩的拉麵也上來了,小羅看到那隻放在女孩麵前的碗比他的小了一些。她說,吃罷。聽她的語氣她就像東道主一樣。小羅看到那個女孩子在吃麵的時候盡量的不使用她的嘴唇,小羅想,可能是她不想擦掉自己的口紅的緣故。同時他還看到她用左手使筷子,她使筷子的時候小拇指翹得高高的,這一點給我們的藝術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們吃完飯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小羅從兜裏掏出錢包,從一疊大額鈔票中抽出一張來,他一邊把錢遞給那個老表一邊說,兩碗,一大一小。

那個女孩子說,我有。說著她就伸手去拿自己身邊的皮包,但是被小羅伸過來的手按住了,他看著那個女孩子說,哎,看你,不就一碗拉麵。按說,我們應該找個小酒館坐一坐。

那個女孩看了一眼小羅的手說,我想會有機會的,你說是嗎?

小羅笑了一下說,我想應該是。小羅感到她的那雙小手細膩而柔軟。這時零錢找了回來,小羅伸手接過來數都不數就裝在衣兜裏。他看到那個女孩一邊拿起桌子上的小包一邊對他說,咱們走吧?聽語氣,他們顯然已經是很熟的一對了。於是他們就站起來,一起走出了那家賣美國加州羊肉拉麵的小棚子。他們來到街道裏,買菜的人已經漸漸稀少,小羅看到許多賣菜的人正在趁著燈光各自收拾攤子。

小羅說,我們到哪兒去呢?

女孩說,你一定很累了是嗎?那個女孩還沒有等他回答,她又接著說,這樣吧,我先給你找個地方洗洗麵吧。

洗麵?小羅看了她一眼說,這裏有美容廳嗎?

跟我走吧。那個女孩說,這裏我比你熟。說完她伸手就挎住了小羅的胳膊。他們沿著街道往前走,從後麵看過去他們分明已經是一對情侶了。藝術家小羅在那個陰沉沉的夜晚裏跟著那個女孩沿著一條陌生的街道往前走,後來他們拐進了一條更窄的小街,在一間緊靠街麵的房子前停住了。小羅看到近處沒有一絲燈光,他在灰暗裏聽到那個女孩的手伸進小包裏尋找鑰匙的聲音,最後,她把門打開了。她回身拉住他的手,她說,走呀。

小羅跟著她走進屋裏,他看到她回身把門關上,隨手又打開了一盞燈。那盞燈發出了微弱的暗紅色的光,這使小羅想起了他衝洗照片的暗室。小羅聞到了一股黴爛的氣息撲鼻而來,他恍惚地看見在他們的身邊擺放著一張床。他說,這是哪兒?但他沒有聽到回聲,迎接他的是一雙手。那個女孩子撲上來,一下子摟住了他的腰,她嘴裏不停地喃喃地叫著,我要你,我要你……接下來的一切都憑感覺來進行,他感到她的舌像火一樣探進他的嘴裏去,接著,她幫他解開了腰帶,他的褲子像一麵白色的篷帆一樣唰--地一下子從桅杆上落下去,她的小手像一條蛇噌--地一下子鑽進了他的褲衩裏,上去就抓住了他蓬勃而起的根。而她的另一隻手在不停地為他解去上衣的扣子,她就像脫自己的衣服那樣熟練地扒去了他的上衣。現在他的身上隻穿一件褲頭和汗衫了,他能更深切地感受到她的肌體所釋放出來的讓人筋骨酥軟的氣息了。他一隻手緊緊地摟著她,他感覺到了她的乳房像兩顆子彈把他給打中了。而他的另一隻手側從她後麵的褲子裏插進去,他摸到了她豐滿的屁股。她的手她的舌她的乳房她的屁股已經使得我們的藝術家小羅神魂顛倒,他的激情像就要噴發的岩漿一樣在他的血液裏流淌,他的渴望就像一頭望見一團紅色火焰的鬥牛一樣在他的血液裏奔突,他像一頭耕地的老牛急促地喘息著,他們相擁著倒在了身後的床上。小羅的左腳登著右腳,隻聽撲噠一聲,一隻鞋子掉在了地上,又聽撲噠一聲,另一隻鞋子也掉在了地上……可就在這時,屋裏的燈突然亮了,那燈光十分強烈使得小羅幾乎睜不開眼睛。小羅急忙從那個女孩的身上爬起來,他看到有一個身穿製服的民警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他感覺到了那個民警冷颼颼的目光。

那個民警冷笑著看著衣著不整的女孩從床上下來,就說道,哼哼,好呀你黃玫瑰,你才出來幾天,又來拉客了?

小羅看見那個民警從腰帶上取下一個灰白色的手銬在他的麵前搖了兩圈盯著他說,這位是從哪兒來的帥哥兒?哼哼,你還長發飄飄了?看你這熊樣就像個流氓!那個民警突然厲聲地喝道,把手伸出來!這個突然出現的民警把我們的藝術家都快嚇呆了,他真的就哆嗦著把手伸過去,讓那個民警給他帶銬子。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那個女孩子突然朝民警撲過去,她一邊死死地摟住了那個民警的腰一邊朝小羅喊道,跑呀,快跑呀你--

小羅從癡呆中清醒過來,他在那個女孩的喊叫聲中奪門而出,他穿著一身褲頭汗衫來到小街裏,沒逃多遠他腳上的襪子就被路上的泥水給打濕了,他的腳不時地被路上的小石子硌得生疼,他像一條無家可歸被人追殺的野狗在陌生的街道裏奔逃,一些從店鋪裏射出來的燈光在他急促的腳步聲裏顯得那樣的慌亂,街道裏的許多行人都停住腳步望著他像一陣怪風似地從他們的身邊吹過,然後消失在遠處的夜色裏了。

在那個黑夜裏我們的藝術家小羅不停地奔逃,他的樣子是那樣的狼狽不堪。最後他來到了一條大河邊,因而他不得不停下來拚命地喘息,他一邊用手臂擦著滿頭的汗水一邊驚慌地回頭觀望,在他走過的路上這會兒沒有一個行人,他想,那個民警真的沒有追上來嗎?那個女孩呢?她現在情況怎麼樣了?是她救了我嗎?可她卻是一隻雞。一隻雞。他這樣胡亂地想著沿著河坡下到了河底,他看到一些燈光從岸上一些較高的建築物上映照在水裏,同時他看到在不遠處的河道的上麵亮著一溜燈光,他想,那可能是一座橋吧?可是我現在在哪裏呢?在潁河鎮嗎?這條河就是潁河嗎?浪子他們在哪裏呢?我應該給浪子打一個電話。他這樣一邊想著一邊沿著河水的邊緣往前走,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把那雙襪子也跑丟了,他的赤腳不時地被水邊的砂礓硌得生疼,他感覺到水浪不時地卷到他的腳麵上來。汗水早已濕透了他的汗衫和褲頭。現在他身上的汗水也慢慢地幹了,有風不知從何處吹過來,因而他感到了寒冷。他想,我到哪裏去呢?現在我已經身無分文了,我的錢和衣褲都丟在那間屋子裏了,看來我隻有沿著河水往前走了,因為現在我走投無路。

後來,那座橫架在河道上的橋梁離他越來越近了,他看到有汽車和騎車的人不斷地從橋上通過,他想,我到橋上去吧,我應該先找個人問一問,我現在到底在哪裏,或者找個電話和浪子他們聯係上,這樣他們就可以用車來接我了。在快接近那座橋的時候,他沿著一個修在河坡上的梯子爬上了岸,他來到橋邊,就在橋頭邊的台階上坐了下來,他想在這裏等一個人。這時候他看到有一對男女騎著一輛自行車從橋下走過來,由於橋頭下麵是一個慢坡,坐在後麵的那個女孩子不得不從車上下來,她跟那個騎車的人一邊跑一邊打鬧。她說,你下來不下來?你個壞貨。後來那個男的被她拉下了車,那個男的一手把她摟在懷裏一邊說,我叫你浪,我叫你浪!那個女的就格格地笑起來。小羅聽到那個女孩的聲音很熟悉,他想,她是誰呢?在那兩個人接近橋頭的時候,那個男的鬆開了那個女孩。在燈光裏小羅看清了那個女孩穿著黑色的超短裙,肩上掛著一個帶子長長的小皮包。是她?小羅差一點叫出聲來,這不是那個和我一起吃飯的女孩子嗎?在這同時,他也看清了那個男的,那個男的穿著一身警服,盡管現在他沒有帶那頂警帽小羅也認出他來了,這不是那個要抓我的民警嗎?他們倆怎麼弄到一塊去了?噢--我們的藝術家這時突然明白過來,騙子,這是一對騙子!

可是那對男女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坐在橋頭陰影裏的小羅,他們有說有笑地從小羅的身邊走了過去。小羅站起來,他跟著他們往前走,憤怒的火焰在他的體內慢慢地燃燒起來,他理了一下自己的長發,又理了一下自己的長發,他看到橋上灰紅的燈光照著那對狗男女,在走到橋中間的時候他再也無法忍受,就猛喝一聲,站住!

那對男女著實被小羅的叫聲嚇了一跳,他們回過頭來看到了憤怒的小羅。那個男的說,怎麼,你還沒走?

小羅上前一步抓住了車子的後衣架,他說,走?上哪兒去?

那個男的冷笑著說,上閻王爺那兒。說著他就從腰裏拔出一把鋒利的刀子。小羅一看到那刀子腿就軟了,他想拔腿就跑,可是有一隻小手從後麵上來抓住了他的頭發,那隻手一使勁他的臉就揚了起來,這時他感到有一個冰涼而堅硬的東西一下子插進了他的胸膛,接著,他掙紮的手被那個男人捉住了,他被那個男人推到了橋欄杆邊,他感到有人掀起了他的雙腿。他聽到那個男的叫一聲,你下去吧,他的身子就從橋欄杆上翻落下去,他感到他的身子在空中不停地跌落,他聽到風在他的耳邊發出颼颼的聲響,他不由得驚叫道,浪子,救我--

藝術家小羅在那個黑沉沉的夜裏,聽到了自己的身子撞擊水麵的聲響,他的肌肉感到了痛疼,但他嘴裏仍在叫道,浪子,救我--,隨後他就被湧上來的河水給淹沒了。

浪子遇到了多年前已經死去的情人

我日你二哥。你小子從田埠口跑到這裏來做生意來了!我日你二哥,你小子還真會想辦法,把這渠首的房子都用上了。我想著這渠首裏的房子早就拆了哩,沒想還保存得這樣好。這些房子還是以前的那些樣子嗎?要不,上去再看看吧,挨黑過來的時候我怎麼就沒有好好地看看呢?光隻顧看這個渠首呢,你別說,這裏到時還可以過來拍兩個鏡頭呢。不行,這和《風車》裏的時間不對,那個時候這裏還沒有這樣的渠首,那些人隻是在平地上挖一口池塘。這時他褲兜裏的手機又響了。他想,是誰?是小羅嗎?或者是老喬?老喬他們已經到了潁河鎮了?沒有這麼快吧。車就是修好了他們也頂多在路上。

浪子一邊打開手機一邊說道,哪位?……噢,是你小子,怎麼搞的?……我在哪?我就在鄭州,下午哪也沒去,就在辦公室裏等你……噢,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什麼?明天?明天不行。明天我要飛北京呢……對,機票現在就在兜裏裝著呢……大概需要三四天,星期五我準時在鄭州……對,到時你再給我聯係?……好的,就這。

浪子合上手機,他回頭朝腳下長長的通道看了一眼,他聽到劃拳的聲音從渠首的底部傳上來,我日你二哥,我能是來這兒喝你這爛攤子酒的,田偉林?你以為我還是當初的浪子?你以為你還能用三兩雞巴紅薯片子酒就能把我灌倒那兒?去你媽的!這回輪到我來灌你了田偉林,這回我不把你灌趴那兒我這浪子兩字就給你倒著寫,這回我要讓你從我的襠下爬過去,你不爬我就揍偏你!咱還得把小草找來,讓小草親眼看著,我當初是怎樣從你襠下爬過去的這回你也得怎樣爬,你嘴裏還得說著,我是狗--我日你二哥!現在我的手都是癢的,我想打人!田偉林,我想打誰你知道不知道?我誰也不想打我就想打你!這口惡氣憋在我心裏二十多年了田偉林,你讓我在小草麵前丟盡了臉呀田偉林,我忘不了呀田偉林,我怎麼一想起這事兒就想打人哩田偉林?小草,你在哪兒?我一想起你我就心痛呀,我不在乎你那是在騙誰呀?我是自欺欺人呀小草。你知道你結婚走那天我在哪裏嗎?我就在路邊的玉米地裏藏著呀小草,我一直偷偷地看著來接你的那輛馬車從我的麵前走過去,我的心都碎了小草,我聽著你的哭聲從那馬車裏傳出來,我也忍不住淚流滿麵呀小草,我當時真想跳到河裏去死呀小草,我真沒有辦法在這兒待下去了,那天晚上我就背著我的行李離開了這裏,我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呀小草,現在我又回來了,小草,你在哪兒?我現在一點都記不起你的樣子來了,我一想起你你就像一個影子在我的眼前晃,晃,可怎麼就看不清你的臉呢?你現在在哪呀小草?我回來了,這回我就是要你看看我浪子是不是人物!我就是要你田偉林看看我浪子!田偉林,你不是有能耐嗎?你怎麼不把小草娶回家呀?你連我都不如你田偉林,你沒有看到小草被人家娶走你就被押上審判大會了!可是田偉林,這一晃二十多年就過去了,這日子過得還真快呀,這一晃二十多年怎麼就沒眼了,沒想到你小子也混得人模狗樣的了,你現在也算腰纏萬慣了。看看這回你小子能給我拿多少吧,我到底要看看你手裏有多錢,百兒八十萬我不嫌多,十萬二十萬我也不嫌少,這回我要好好地宰你一刀,宰你一刀我也不能讓你覺得疼,我要讓你心甘情願地挨我這一刀!但咱也把話給你說明了,我浪子也不騙你,說在每集的後麵打上你企業的名字就打上你企業的名字,那對我來說不是太容易了嗎?你看你有十個二十個名字我能不能給你打上?隻要你有錢,不費吹灰之力呀我日你二哥!田偉林,你小子跑哪兒去了?你一聽說我讓你讚助你小子就嚇得不敢見我了是不是?你小子嚇得躲哪兒去了?

浪子朝渠首的底部看了一眼,劃拳的聲音再次從那裏傳上來。喝吧,放開肚子喝吧!反正是不打錢的酒。反正是田偉林的酒。沒有想到這小子又結一回婚,我日你二哥你豔福不淺呀你!浪子把目光收回來,他明顯地感覺到通道裏的氣溫要比渠首下麵的高,怎麼沒有風?天怎麼還這樣燥?都下了幾天雨了這熱氣還沒有降下去呀?浪子沿著台階往上走,沒走幾步他就來到了院子裏。他看到有幾個工人正在院子裏忙著往推鬥車上裝骨頭,他想,這小子跑哪兒去了?在這些房子裏嗎?浪子看到在靠西邊的工棚裏亮著燈。他可能在那裏吧。浪子朝工棚那邊走過去,在工棚裏,浪子看到有兩個工人汗流夾背地正在灰紅色的燈光裏收拾著粉碎機。那兩個人聽到腳步聲停下手中的活兒,他們看到一個陌生人出現在他們的麵前,其中有一個留著小胡子的男人用手背擦了一下臉上的汗說,你找誰?

浪子說,田偉林。

找我們老板?噢,你是不是來喝喜酒的?那你可來晚了,人家都快散場了。

我不是來喝酒的,我要找你們老板,你們見到他了嗎?

他可能在渠首裏敬酒吧。

沒有,他沒有在那裏。

沒有?那就怪了,他多會兒還在這兒呀。

多會兒還在這兒?浪子看了那個人一眼。

另一個小個子說,你去他新房裏看一看吧,說不定他在那裏。

新房?浪子想,我日他二哥還新房?

對,新房。那個小個子說著朝外麵指了一下說,東邊,那間亮著燈的屋子就是。這時有兩個工人推著一車骨頭走進來,他們嘩地一下把骨頭翻到在地上,浪子看到那裏已經堆放了許多濕淋淋的骨頭。就加工這些骨頭嗎?田偉林,你就加工這些骨頭能賺多錢呢?浪子一邊想一邊回過頭來,他果然看到在對麵的那排房子裏有兩間亮著燈。那就是新房?夏嵐現在就在裏麵睡覺,還有那個新娘,我倒要去看看那個新娘有多漂亮。浪子再也沒說什麼,他在那幾個工人的注視下,先繞過那一大堆骨頭,最後在那所亮著燈的房子前停住了。說不定田偉林這小子也在這兒。浪子伸出手來敲了兩下門,他聽到有一個女孩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誰呀?浪子沒有吭聲,她就是那個新娘了?

浪子又敲了兩下,他聽到有高根鞋從裏往外走來,接著,門被拉開了,燈光從裏麵照過來。由於那個女孩背著光,他沒有看清她的臉。她說,你找誰?

浪子說,夏嵐在這兒嗎?

找夏嵐?她在這兒。你進來吧。

浪子看到那個女孩讓開路,他就走進去,他明顯地感覺到了屋裏的氣溫要比外邊的低,接著他聽到了空調工作的聲音。他回頭看了那個女孩一眼,但那個女孩正在關門,他隻看到了她的背影。他轉回身,他看到牆壁上貼著許多用大紅紙剪成的雙喜,在頭頂上也拉著十幾道紅紅綠綠的彩帶。浪子看到靠裏牆放著一張席夢思,夏嵐身上蓋著一條毛巾被躺在床上,她的胸正在一起一伏地波動。他正想走過去,這時他身後的那個女孩又說話了,她說,她睡著了。

她說話的聲音怎麼這樣耳熟?浪子轉回身來,他一下子驚呆了,他差點叫出聲來,天呀,這不是小草嗎?

浪子手中的話機脫落下去,叭地一下砸在了他的腳麵上,然後又滾到了地上,我這不是做夢吧?浪子愣在那裏,他看著她走過來彎腰把手機拾起來,她一邊把手機遞給他一邊說,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就是浪子吧?

是呀,我是浪子,你是誰?

浪子看到她朝他笑了一下,天呀,看她的笑容。

她說,怎麼,你不認識我了?

浪子怔怔地看著她,真是她嗎?二十多年了,她怎麼一點都沒有變?浪子說,你是誰?

我是誰?你說我是誰?

浪子的聲音有些顫抖,他說,小草。你真是小草嗎?

浪子看到那個女孩格格地笑了,浪子從她的笑聲裏清醒過來,不可能,二十多年了,她不可能一點兒都沒有變。浪子說,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那個女孩子說,你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我是小草呀。

浪子搖了搖頭說,不是,你不是小草。

那個女孩說,就算我不是小草,但我長得很像一個人是不是?

浪子說,是的,長得很像,連說話的聲音都像,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現在已經不重要是不是?問題是我像誰?你說,我到底長的像誰?

浪子說,小草,你長的很像小草,你知道小草嗎?

我當然知道,那是我姑我還能不知道?

什麼?你說小草是你姑?浪子感到自己的心髒激烈地猛跳了幾下,我說的,那你一定知道她現在在哪裏了?

我當然知道。

浪子有些衝動地說,你能領我去看看她嗎?

現在嗎?

現在。浪子肯定地說,就現在。

這時外邊的粉碎機突然響起來,那種聲音使浪子重新回到了現實裏,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夏嵐,又看了一眼那個女孩。浪子看到她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她的動作多像當年的小草呀。浪子看到她走到床邊伸手摸了一下夏嵐的額頭然後回身對浪子說,我們走吧?

浪子說,如果你不方便的話……

那個女孩說,你是不是不放心她?她沒事。

浪子說,那好吧,我們走。真的去嗎?真的就要見到她了嗎?她現在怎麼樣?她現在一定不是當年的樣子了,她老了嗎?浪子和那個女孩一塊兒來到院子裏,他看到那幾個工人正在對麵的工棚裏不停地往粉碎機裏裝骨頭,那些骨頭在粉碎機裏發出了咯咯嚓嚓的刺耳的聲響。田偉林在哪兒?現在和我走在一起的姑娘是小草嗎?是小草,你要和小草結婚嗎?田偉林,你在哪兒?我真想殺了你呀!你小子現在在哪兒?你出來呀!浪子看到那幾個正在往車上裝骨頭的人都停下來,看吧,你們看看吧,我就是要你們看看,田偉林,你現在在哪兒?浪子感到他們的目光從那些灰紅的燈光裏穿過來,但是他沒有停下來,他和那個女孩子一塊兒穿過院子,在大門那兒浪子又停了下來,他回過頭來朝院子裏看了一眼,田偉林,你在哪兒?你為什麼躲著不敢出來見我?你就是躲起來我也知道你就在這個院子裏,我知道你在看著我,看吧,你就好好地看看吧。

走呀。這時那個女孩過來拉了他一下。浪子回過身來跟她一塊兒朝河邊走去。浪子說,你叫什麼名字?那個女孩格格地笑著說,我叫小草呀。

噢,小草。她為什麼也叫小草?噢,浪子說,那我就叫你小草吧。

你喜歡這個名字是嗎?

是的,我喜歡這個名字。

我聽說過你和我的故事。

浪子說,我和你的故事?

對呀,你不是喜歡小草嗎?我就叫小草,難道我說錯了嗎?

你沒有說錯,那你就叫小草吧。

你知道嗎,我曾經到電視台去找過你。

去電視台?你去電視台找過我?

是呀,我一連去過好幾次呢,那個時候我就在鄭州打工。

浪子說,你在鄭州打過工?

是呀,我在鄭州的時候什麼都幹過,我知道你在電視台當導演,所以我還想過去當一名演員。

噢,是這樣。他們一邊說一邊穿過渠首院子西側的沙子場,沿著一條通向河底去的碼頭來到了河水邊,浪子又一次看到了那些停泊在河水裏的鐵船。他看到有兩隻船上亮起了馬燈,有幾個人正在那些船上忙活,他們在船上弄出一些撲嗵撲嗵的聲響,那些聲音在河道裏傳過來傳過去使得黑夜很空曠。浪子說,哎,那些人在幹什麼?

他們要去河裏撈沙子。

撈沙子?為什麼這個時候撈?白天不可以嗎?

白天不行,河段管理處的不讓撈,抓住要罰錢的,所以他們都是在夜間撈。那些在渠首裏喝酒的人一會兒也都會來開船去撈沙子的。我爹也撈沙子。

你爹也撈沙子?

是呀,你看,這就是我家的船。

你家的船?

是呀,不過我爹今天夜裏不撈了。

浪子說,為什麼?

因為我明天要結婚呀。

浪子說,結婚?你帶我來這裏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不是呀,你不是要見小草嗎?走,我領著你去見小草。她說完就拉著浪子的胳膊沿著翹板往船上走。

小草就在這船上嗎?浪子跟著她來到船尾處。他看到她打開了船尾艙上的鐵蓋,她一邊往下下一邊對浪子說,你在上麵等一會兒。浪子看著她下到黑濃濃的船艙裏不見了。她去幹什麼了?小草就在這裏麵嗎?不會吧,在這裏麵還不把人悶死?這時浪子聽到從西邊傳來了嗵嗵嗵的機器聲,他們要到河裏撈沙子去了。浪子果然看到那些船往河心裏開去。這時他看到腳下的船艙裏也亮起了燈光,他很想看一看那個船艙,但是她已經提著馬燈從下麵爬了上來,她說,我們走吧。他們在燈光裏來到船的另一側,浪子看到有一隻小船停靠在大船的邊上。浪子看著她一手提燈一手抓著一根纜繩下到小船上去,她說,下來,下來呀。

浪子說,她在哪兒?

她在河對岸,下來吧,一會兒你就能見到她了。

浪子猶豫了一下也抓著纜繩下到小船上去。她說,接著。浪子就從她的手裏接過燈,他看著她解開纜繩,然後劃動了船槳。在燈光裏浪子看到那些大船離他們越來越遠了,慢慢地那些船就和岸化成了一團。現在他的四周都是一晃一晃的河水,他幾乎一伸手就能抓住它們。他想,現在我們已經在河麵上了,你看我手裏的馬燈,從岸上你就能看到我們了,田偉林,你現在看到我們了嗎?小草,你就在河對岸嗎?你也看到我們了嗎小草?劃呀小草,你累了嗎小草?你停下來吧你讓我替你劃一會兒好不好?你看你,多冷的天呀,這給,這給我的手套,你戴上我的手套好不好?小草,你看那是誰,那不是右派分子嗎?那個是誰,那個是丁南,還有一個呢?那是田偉林。他是個狗,你別在我的麵前說起他好不好,我不想聽到他的名字,我也不想見到他你知不知道小草?你說我想看見誰?我就想看到你呀小草。小草,你看這河水一晃一晃的,你的槳都打濕了我的衣服了,可是我高興,你怎麼不把我推到河水裏去呢?我喜歡你推我呀。你看,那一晃一晃的是什麼?那是柳叢嗎?是柳叢,是岸邊的柳叢嗎?是的,我們已經到岸了,這麼快就到岸了,小草,你就在岸上嗎?小草,你就在岸上等著我嗎?你一直就這樣在這兒等了我二十多年嗎?我好感動呀小草。

浪子聽到了鐵鏈嘩啦嘩啦的聲響,他看到她把那隻鐵錨一用勁兒就扔到岸上去了,她說,走吧。她從他的手裏接過那盞馬燈,浪子看到她巨大的身影在一晃一晃地朝前移動,她就那樣一聲不響地往前走,他就那樣一聲不響地跟著她往前走,他們來到了岸上,他們沿著岸上的一條小路往前走,燈光在她的手裏一晃一晃的,他們的身影在那燈光裏也一晃一晃的,她要把我帶到哪兒去?小草她在哪兒?這四周都是黑壓壓的夜,這四周都是黑濃濃的莊稼地,小草她住在哪兒?

這時她突然停住了,他說,怎麼不走了?

她說,到了。

浪子往四處看看,四周仍是無邊無際的黑夜和田野,他說,到哪了?

到小草的家了,你不是來找小草的嗎?

浪子有些焦急地說,她在哪兒,她在哪兒?

浪子看到她往路邊的莊稼地裏走了兩步,在燈光裏,在那片莊稼地裏,浪子看到了一個長滿了青草的墳頭,她說,她就在這裏。

你說什麼?這不是一座墳嗎,墳?她死了?我的天呀,她死了--浪子感到自己的腿一軟就坐在了地上,我這是在做夢嗎?是夢嗎?你看一切都在旋轉,一切都在旋轉,天在旋轉地也在旋轉,旋轉呀一切都在旋轉,小草,你死了嗎?我的天呀,她死了,她死了……

浪子,浪子,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浪子感覺到有個人在搖晃著她,在燈光裏他看到了她,她就蹲在他的麵前,她用雙手抓住他的雙手,她離他是那樣的近,他感覺到了她呼出的熱氣打在了他的臉上,小草嗎?你是小草嗎?你是從那墳裏來出來接我的嗎?浪子恍惚地聽見一個聲音在說,浪子,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浪子坐在地上,嘴裏喃喃地說,小草,小草……

我在這兒,她一邊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一邊說,我不是在你的身邊嗎?

你真是小草嗎?

我真是小草,你不是一直都這樣叫我嗎?我就是小草,這些年來你還一直這樣在心裏記著她嗎?

是的,我一直在心裏記著她。

你還愛她嗎?

愛,我一直在心裏愛著她,我在愛著她呀。

浪子看到她往後退了兩步,她的腳不小心撞翻了地上的馬燈,那燈一下子就滅了,黑夜唰地一下就把他們圍住了。突然而來的黑夜使浪子清醒過來,他看到在他的麵前立著一個黑影,多麼熟悉的身影呀,小草,是你嗎?你還記得二十年前嗎?我們就是這樣在黑夜裏麵對麵的站著說話,可是你死了?你是什麼時候死的?你是怎樣死的?浪子朝她身邊的墳看了一眼,那是小草的墳呀,她死了,可是這個是誰?小草,難道她就是你的化身嗎?不然她為什麼讓我喊她小草?她是為了喚醒我的回憶嗎?她在愛著我嗎?這有什麼不可能呢?或許我和小草的故事早已經在她的心裏深深地埋下了根,她在她的現實裏什麼時候見過這樣動人的愛情呢?沒有,或許她一直都在渴望著這樣的愛情,或許我在她的心裏早已是一個理想的化身了?難道不是這樣嗎?一定是這樣!可是,可是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麵呀?難道她有求於我?噢,我明白了,她並不愛那個一臉皺紋的田偉林呀,她想擺脫他,但他沒有力量,是我給了她希望?是這樣,讓我好好地來問問她吧。

浪子說,唉,你為什麼不說話?

浪子沒有聽到她的回聲,而他聽到的卻是輕輕的抽泣聲。她在哭泣,她為什麼哭泣?浪子說,你哭什麼?你明天不是要結婚嗎?你高興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