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分:在雨中(3 / 3)

小河朝渠首的東邊指了指說,那邊有個天橋。說著眾人都沿著渠首往東走,他們來到了那個巨大的蓄水池邊。丁南看到在蓄水池和渠首的主體建築之間有一條深溝,在深溝與主體建築之間果真有一座窄窄的天橋。丁南跟著小河他們沿著那個水淋淋的天橋小心翼翼地來到渠首的上層。由於多年失修,渠首頂層上的窗子都不見了,他們沿著窗子外邊狹窄的走道來到窗子前,有風呼呼地從窗子裏穿過,這使他們感到有一股子陰氣從渠首的下部吹上來。他們通過窗子就看到渠首的內部了。從他們站立的地方到渠首的底部足有四層樓那麼高,加上光線暗淡,他們看不清渠首下麵的情況。但他們聽到有一種聲音從渠首的底部傳上來,這是什麼聲音?有人在擊打什麼東西?一下,一下,又一下,他在抽打什麼呢?是誰呢?誰在下麵呢?浪子嗎?田偉林嗎?這時那個去拿繩的男人來了,他抱著一捆繩一邊走一邊叫道,繩,繩來了。

看到繩子,人們都顯得有些興奮。為了安全起見,那個滿臉皺紋的男人決定讓小河和另外一個青年同時下到渠首的底部去。丁南看著他們把繩子綁在自己的腰上,有幾個男人分別拉住繩子的另一頭往下係。丁南回頭朝蓄水池那兒看一眼,他看到那裏站著許多陌生人。田偉林,怕是你廠子裏的工人都在這裏了?夏嵐她們呢?哦,她們在那兒站著。浪子,你還沒有回來嗎?你到底跑哪兒去了?是你在渠首的底部嗎?黑壓壓的什麼都看不到。瞎眼老人,是你嗎?是你躲在渠首的下麵嗎?這到底是什麼聲音呢?小河他們到哪兒了,他們下到哪兒了?多深的渠首呀,黑壓壓的嚇人。浪子,要是在這裏拍部恐怖片該有多棒呀!他們下到哪兒了?

這時有一個男人突然喊道,他們下到底了。

那個滿臉皺紋的男人朝下麵喊道,打開門,快打開門,看看到底是誰在下麵!

他們都忙沿著那個窄窄的天橋往蓄水池那邊走。丁南跟著他們剛剛來到蓄水池那兒,就聽到一個人發著嘶啞的叫聲從渠首的底部跑出來,那個人赤著雙腳,光著上身,他的身上臉上塗滿了黑色的煤灰,他不停地喊叫著在人群裏穿過,朝河道裏跑去。

小草--那個奔跑的男人不停地喊叫著,小草--

我們老板,那是我們老板!這時小河從後麵追上來,他也尖聲地叫著,那是我們老板。

老板?他是田偉林?丁南看到許多人都朝河邊追過去,他跟著來到了河邊,他看到那個田偉林仍在前麵的雨水裏奔跑,他一邊跑一邊叫著小草的名字,他灰白色的頭發像一片枯草一樣在風雨中舞動。

活動的紅房子 死神的旨意及其時間的迷途

那個陰雨沉沉的早晨,丁南在河道裏再次看到了那個和他闊別二十年的田偉林,由於他的臉上身上塗滿了黑色的煤灰,他沒能看清田偉林的臉,從他奔跑的姿勢上看去,他已經顯得十分蒼老了。他不停地叫著小草的名字在滿是泥濘的河道裏來回奔跑,片刻間他身上的褲子就被雨水打濕了。

那個滿臉皺紋的男人喊道,他瘋了,抓住他,他瘋了!

有幾個青年人就在那個男人的指揮下在河道裏追趕田偉林,田偉林像一條瘋狗一樣在眾人的追逐下在泥水裏奔逃,但最後還是被那幾個小青年按倒在那片桔紅色的鐵船邊,他倒在地上喘息著,他的肚子一鼓一鼓的,他的身上沾滿了黃色的泥濘,他的嘴裏仍在不停在叫著,小草,小草……

一個小青年說,小草是誰?

那個滿臉皺紋的男人說,誰知道呢,一夜間他怎麼會成為這個樣子呢?

小草--奔跑者在不停地叫著小草的名字。

小河說,我們應該找人去告訴王一欣。

那個男人說,你們先把他弄回去吧。這人,一夜間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丁南看到那幾個青年人去架田偉林,他走上前去止住了他們,他說,讓我來問問他吧。丁南說著就在田偉林的麵前蹲了下來,他說,你真是田偉林嗎?丁南看到他灰白的頭發全都被雨水打濕,那些頭發貼在他的臉上,使他看不清他的眼。丁南說,你真的是田偉林嗎?

田偉林說,小草,我的小草。

丁南說,你還認識我嗎?

田偉林說,小草,我的小草。

丁南說,你再看看,我是丁南呀。

田偉林說,小草,我的小草!

丁南說,小草在哪兒?你說,她在哪裏?

田偉林指著河裏的船說,船上,小草在船上。他突然從地上竄起來,一下子把丁南推倒在地,他嚎叫著衝出人群,撲到河水裏,他掙紮著爬上一條船。他沿著船舷跑到那條船上的船尾艙前,他打開船艙的蓋子朝裏麵叫道,小草--

接著他又跳到第二條船上,他像在第一條船上那樣打開了第二條船的船尾艙,他朝船艙裏叫道,小草--隨後他又跳到第三條船上……他就這樣一條船接一條船地打開船尾艙喊叫著小草的名字,但他什麼也沒有找到。

那個滿臉皺紋的男人說,他瘋了,他真的瘋了。你們抓住他,別讓他掉進河裏去了。那幾個小青年就沿著翹板上了船,他們沿著窄窄的船舷跟著他來到最後一條船上,可是那條船上的船尾艙不知被誰鎖上了。田偉林打不開船艙就用雙手不停地拍打著船艙蓋,每拍打一下他就叫一句,小草--小草--

丁南和那個滿臉皺紋的男人也來到了那條船上。在沿著翹板往上走的時候,他認出了這是王一欣家的船。是誰在叫?丁南感到自己的太陽穴突突地猛地跳了幾下,有一種聲音突然又回到了他的腦海裏,是誰在叫?是誰在叫?那聲音就在附近,就在附近,我的天呀,是在船艙裏?在船艙裏!丁南一下子抓住了那個男人的手,他幾乎是在顫抖著說,快,快打開船艙蓋,船艙裏有人!

那個男人看了他一眼,他讓人把田偉林架開,然後又讓小河找來一根橇杠。小河提著那根橇杠來到船艙蓋前,他把橇杠插進鎖鼻裏,隻一下子,那把鐵鎖就被橇開了。在雨水裏丁南聽到了那個艙蓋被打開時所發出的沉悶的聲響,他先聞到有一股子異樣的氣味從船艙裏散發出來,隨後他就通過船艙口看到了兩個人,隨著他的眼睛慢慢地適應了船艙裏的光線,他最終看清了那是浪子和王一欣。他們麵孔十分痛苦地躺在船艙的底部,樣子就像一對被折斷了翅膀的小鳥。丁南突然感到一陣旋暈,這是什麼在晃?船在晃?岸在晃?水在晃?天在晃?……丁南在倒下去的時候恍惚地聽到有一個聲音仍在他的身後喊叫,小草……

夏嵐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到達潁河鎮呢?

白靜說,快了吧,快了。

夏嵐說,潁河鎮到底還有多遠呢?

化妝師說,不知道。可能就要到了。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到達目的地呢?潁河鎮,你為什麼離我們這樣遙遠呢?現在我對你一無所知,你好像近在眼前而路途又遙遙無期,媽媽,這就像你嗎?你什麼時候才能回到我的身旁呢?你每天都在我的感覺裏走動,可我又看不到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呢媽媽?媽媽,這陰雨綿綿的天氣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來呢?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到達潁河鎮呢媽媽?夏嵐看了丁南一眼,他想從他那裏得到解答。可是她看到丁南神情木呆地坐在船頭。

丁南沒有聽到她們的談話,她們的話語像風一樣從他的耳邊吹過,他呆呆地坐在那裏,他隻聽到了水浪擊打船舷的聲音不停地從某個地方傳過來。行駛的船不時地把兩岸陰沉的風光送進他的視線裏,但他什麼都沒有記住。多年以前,作為一個輪落在異鄉他地的青年曾經幻想過坐上一隻船在潁河上航行,可是當多年以後這種願望變成現實時,卻沒有能引起他的興奮。他像一個木頭人一樣坐在船頭,迎麵而來的河風不時地掀揚著他的頭發和衣服,而他的腦海裏突然變得一片空白,現在他竟記不起自己要到哪裏去,蒙蒙的細雨把河道裏的一切都刷洗得像夢一樣迷離,兩岸被雨淋濕的風景在他的視線裏時遠時近,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迷茫像無處不在的雨水一樣迷住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