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五個人的眼鏡店
我原來從來沒有注意店裏一共是幾個人。這回我注意到了，她們一共是五個人（也許是六個），店員當然站在各自的一角，收銀的當然坐在收銀處，門口有一個迎賓的，我原以為是固定的，後來才發現，她們其實是輪班的。還有一個負責驗光配鏡的技師，年齡稍大，穿著白大褂，沒顧客的時候，常常把一雙好看的手揣在兜裏。
她們是相對固定的，她們有她們的秩序。隻有到了中午，她們才好像鬆了一口氣。我是中午來的，我並不是要配鏡子，我是要調整一下鏡腿，再給鏡腿加一個塑封（我對金屬過敏，夏天的時候鏡腿常常使我苦不堪言），這對這個小店來說，是一個很棘手的活，好在不遠處有她們一個很大的店，她們就是把我的眼鏡送到那裏去的，她們客氣地讓我在這裏等半個小時。我一下子沒了主張，我在這裏能幹什麼呢？
她們讓我坐在沙發上，收銀的小姐給我倒了杯水，我感覺她日常在這裏是管事兒的（這符合規律，一般管錢的都是管事兒的）。那個穿白大褂的技師好像也管點事兒，這樣的人很像每個單位裏的大拿，如果謙和一些是很受群眾歡迎的（當然領導也能得意），如果不謙和，端著，作出很“大拿”的樣子就糟了。好在這個人麵相上就很謙和（在生活中，你會發現麵相很重要，麵相甚至比能力都重要），她和那幾個店員交談著，回答她們提出的問題，她的回答很溫和，似乎是商榷的口吻，顯得很有親和力。
那幾個店員圍著她，嘰嘰喳喳的，小鳥一般。人在休息的時候，才能顯出活力來。
那個收銀員在櫃台後麵正襟危坐，默不作聲。
那個收銀員看上去很年輕，小小年紀就被重用當然是好事兒。若是她把握得不好，自己把自己孤立起來那就糟了，看著她冷若冰霜的小臉，我猜她可能是店主的親戚。
我坐在沙發上，沙發倒是很整潔，可茶幾上一片混亂，一個插桶裏散亂地插著一些關於鏡片、鏡架、護眼的知識和廣告宣傳冊，那些廣告冊大小不一，裏出外進，看上去很不舒服。我抽出一冊看了看，是宣傳雷朋太陽鏡的，我不懂英語，但我就此知道了“Ray-Ban”是一個重要的品牌，重要得曾經得過美國流行協會頒發的大獎——這個國家真有意思，居然有流行協會。再往茶幾下麵看，不但是混亂而且是狼藉了，書報混雜地堆放著，沒有人想著收拾收拾。
我坐得有些不耐煩，收銀小姐說，再等一等。她再次給我倒水。我想，我剛才的判斷是不對的，是冤枉了她的，她的笑其實很燦爛。她兩次打電話過去詢問，最後還要親自去取，我想店主把這個店交給這樣人，應該是放心的。
在她為我取眼鏡的時候，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外麵街上的人來人往，依次走過窗前的人：
一個不斷梳理自己頭發的女人；
一個邊走邊吃麵包的男人；
一個兩隻手都拎著兜子疾步前行的年輕人；
還有一個拄著雙拐的乞討者，他拿著一個空空的鋁盆，碰到來人就伸一下，沒人時他就把那個盆夾在腋下。
我想，他這樣是要不到錢的，他應該像別的乞丐那樣，把鋁盆裏放上點硬幣，晃起來嘩嘩響，證明已經有那麼些善良的人在幫助他。
看見收銀小姐疾步走回，我沒有迎上去，我覺得我已經站成了一塊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