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再記向島

隅田川的水越來越汙濁,發出了惡臭。其後我再沒乘過一次河船。回憶起來,這條河水在明治、大正時代還是幹淨的。

那時,在兩國的河下遊,並排著幾家遊泳練習場,時至向晚,柳橋一帶的藝妓到這裏遊泳,相當熱鬧。回想起來,已是四五十年以前的事了,我也是在這裏的遊泳場學會遊泳的。當時世上還沒有在鐮倉一帶蓋別墅、為子弟造遊樂場的風氣。那時正是進入普通中學讀完一二年級吧,季節稍稍變冷就不能遊泳了,於是便到淺草橋租一隻釣魚小船,從兩國一直劃到向島,再從永代劃到晶川的炮台。過了二三年,興趣逐漸轉到其他方麵,當年共乘一條船的同學也都疏遠起來,其中有的病死,有的隨日月的流逝忘記了姓名,再也想不起來了。

當時,我所出生的家從小石川搬到了飯田町,不論何時,隻要我走過那裏,我就會一點一點漫無秩序地想起那個時代,仿佛昨夜的夢境,醒來後依然回味無窮。

淺草也是今戶橋場一帶的河岸。站在河水中的船上看去,別墅般寬敞的住宅一字排開,每座住宅都從石砌的堤岸到河中心漂浮著棧橋。我們把小船拴在這種棧橋上,吃盒飯,休息臂膀。一天,看到一個學生走出宅邸到棧橋上釣魚,他和我們年紀相仿,一次,兩次,好多次,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彼此似乎都想打招呼。還有一次,學生釣的大鯽魚跳到我們船上了,他大聲呼喊我們。我用手按住那條魚,將船靠在學生站立的棧橋邊,我們馬上親密起來。後來他看我們吃盒飯,馬上將熱茶倒進水罐裏送過來。

歲月很快過去了,不知何時,我們不再租船遊玩了。此後又過了很長時間,出了普通中學,又從專門學校畢業,被某公司雇傭到了美國。一個星期天的午後,我坐在紐約中央公園的長椅上讀報,一個紳士看著我,停住腳步呼喚我的名字,是誰呢?原來是幾年前在淺草橋場的棧橋上垂釣的那個人。當時,少年時代的回憶使我們感到多麼幸福啊!

從橋場邊望對岸,矗立著帝國大學塗漆的船塢。每年,河堤上櫻花開放的時候,舉行學生劃艇比賽,不光船塢上,就連周圍一帶也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們。堤上有賣名產言問團子的小店,立著記載堤岸櫻花由來的高大的石碑,也就在這裏吧?走過團子店前,從右邊下了河堤,就到達了靜謐的居民街。

還是從西洋歸來後不久的事,我突然接到一個從前在柳橋結識的女子的來信,按照住址尋去,原來就是過去妾宅集中的堤下靜謐的街鎮。

當時也許剛剛三十歲或不到三十吧,立即邀那位女子出來到淺草公園用晚餐。那女子暫住在曳舟街,我總是從山手到下町涉過隅田川河水同她相會。那是多麼富有詩意的美事!隅田川水還沒有汙濁,也不發出惡臭,而是清澄澄的。乘船過河的人中,有的在船舷掬水洗手。

到曳舟街一看,這裏連接著郊外的街鎮,離百花園也不遠。從百花園到河端的菖蒲園也很近。河端一帶在那運河還未出現的時代,樹木繁茂,細流淙淙,完全是田園景色。有四五處種植菖蒲的庭院,皆為喜歡風流的人們所知曉。自從田地被填平、變成市街之後,這樣的地方隻剩下一兩處了,而且收取很高的入園費。

如今,向島已不是風流人物提著葫蘆、拄著拐杖前往的地方,而是開著汽車去參觀工廠產品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