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靈丹妙藥
這又是個亮堂堂的清晨，遠處隱約的槍聲爆豆似的不絕於耳，不大不小的喧鬧盤旋在村莊的上空有一夜。村人都失卻了以往安穩的瞌睡，睜眼呆望了瓦頂到天明。
清明沒睡著，清明耳聽了遠處戰火的喧鬧想著爺，他想象父親在紅軍連隊中那英姿颯爽的形象，想象他如何在戰場上展現身手。父親的名字在紅軍裏人皆知曉，而在白軍中足令很多人聞風喪膽。
清明很為父親自豪，父親是紅軍中赫赫有名的英雄，死在他手下的白軍官兵不計其數。“你爺是個好佬！”方圓百裏內人見人誇。
清明做夢也想成為父親那樣的人物，但今夜無夢，他睜眼等天明。天明時看朝日紅紅光亮抹在窗台，清明倏地坐起。他想起碓缽中那五隻白茸茸的鼠崽。
清明揭開蓋，看見小東西在碓缽中蠕動，小小的嘴在盲目拱動。清明覺得有事情可做，他找出碓杵，抱了碓缽往外走。院門外的荒野十分靜謐，朝日紅得似滴血，不高不低恰嵌在老樟樹的大樹丫之間。灰牆青磚去處，冷不丁響起人家推門早起的聲音。公雞扯了長嗓在柴垛和殘牆缺口處討好似地啼，此起彼伏。人們開始擔了屎桶去園子裏澆菜，旭光拂麵，醉酒似的紅。
清明用一個很儒雅的姿勢坐在老樟樹枯根上，樣子看去很怪。他揚起手中碓杵準備杵那些鼠崽，他看了那些小眼欲睜未睜的活物在碓缽裏笨拙地爬，就停下了碓杵。清明覺得很好玩，他看見那些活物饑餓而笨拙的模樣很開心。
清明終於又揚起了碓杵，狠狠杵下去，有隻白嫩的活物“吱”了一聲就變成肉醬。
清明發現腳下一條影子伸出來，他抬起頭，見是赤衛隊長——個令老倌。
個令老倌說：“大清早，你在這歡歡地忙個什麼?”
清明說：“你看你看，它們冷餓得抖顫……”
個令老倌說：“哈，你弄了這麼一窩寶貝，是上好刀傷跌打藥哩……”
清明說：“我懂，我看我爺製過，杵爛了撮幾撮石灰，成白粉末末……是醫傷的靈丹妙藥……”
個令老倌說：“嘖嘖……”
清明說：“你嘖個什麼?”
個令老倌說：“你真就敢下手?你下得了手?你才多大年紀就能狠了心將那活活東西活生生杵成了肉醬醬……”
清明笑笑，清明說：“這有個什麼，我太小，太小了就不能和我爺你們一起上戰場，不然我敢殺白狗……你信不，我敢殺白狗……”
個令老倌嘴角眼角同時動了動，立刻有淡淡的一種笑，他說：“我信哩，我怎能不信?”
村口有人趕著牛群走過，牛蹄踩踏了卵石路發出很脆的響聲。
清明說： “你騙我，我從你笑臉上看出你騙我……”
個令老倌說：“鬼大一個細伢，想什麼殺人的事……”
清明說：“我敢的，你信不信反正我敢……”
個令老倌又笑笑，說：“你看，扯什麼殺人，我差點把個正事忘了……代可捎話來……”
清明說：“我爺說什麼?”
個令老倌說：“代可說後天他不能回了，隊伍去了小布，有緊要事情……”
清明說：“不能回就不能回吧……”清明已習慣了眼下這種日子。代可婆娘死後，漢子代可就帶了獨苗清明過日子，紅軍來後代可入了隊伍，清明就委托給了鄉親照顧。清明在村裏衣食不愁， 日子無憂無慮。清明說：“不能回就不能回吧……”
他重複了一句，果然一副輕描淡寫神態，他使勁舞動了杵棰，那幾隻白嫩活物在清明的猛搗之下頓成粉紅色肉末糊糊。
個令老倌說：“代可是個好佬……”
清明說：“那是!”
個令老倌說：“昨夜裏一場戰鬥他一個人就打死十個白匪。”
清明說：“哦!十個?!十個嗎?……那是!”
個令老倌說：“看你，漫不經心一副模樣，你爺成了英雄，你不高興……”
清明朝赤衛隊長“嘿嘿”笑著，他看著個令老倌走進村去。清明使勁搗杵著那團粉紅的肉醬，他從荷葉包中撮出一點石灰輕巧地撒入碓缽中，老練地均勻地搗著，把那粉紅的醬子搗成白白的泥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