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紙坊避亂
紙坊是十年前搭的棚寮。紙坊已經很破舊了，茅草屋頂上有很多洞洞，到下雨的時候，水就順了洞洞下淌，就用木盆瓦缽去接，丁丁當當地響。天一放晴，茅寮就一地的金黃光斑，銅錢似的誘人。
清明來紙坊已有月餘，天天在紙坊裏幹坐，其實紙坊歇工已有一年。溪水從澗裏淌出，衝得那架水碓單調而機械地轉動，池裏浸漚的竹子沒有撈盡，散發了一種逼人的古怪氣味。外公整天就坐在棚寮向陽的地方抽煙，草紙做的火媒卷個長長。外公把一撮金黃煙絲一下一下揉搓成個球球，小心地塞進那古銅色煙嘴，“卟”一下吹燃紙媒點了，就那麼不間歇地在那裏抽煙。外公老了，煙緩緩地吸進口又緩緩地吐出來。
清明很詩意地坐在溪邊大石頭上，他看著外公抽煙。外公無意間吹出一個煙圈，冬日無風，那煙圈長久不消失，晃蕩著飄過溪麵。清明的目光就隨了那煙圈遊移，他看見一隻黃鼠狼抖著金黃的毛在那飲水。
清明說：“四合、吉大他們肯定過足了癮……他們有仗打，殺白狗子繳槍……”
外公說：“你還想這些……”
清明說：“我聽到了槍炮聲，我知道山下在打大仗、惡仗……”
外公說：“你一個細伢想這些……”
清明說：“偏我爺關鍵時候把我送到這地方……他說紙坊忙，他說你病了……他騙我……”
外公說：“你爺是為你好!……你不該這麼說他……”
清明說：“他是響當當的英雄，遠近有名，他崽也該是英雄，古有哪吒嶽雲……一馬當先，在敵陣中殺一條血路，刀劈敵人像砍一串嫩瓜，老子英雄兒好漢……”
外公歎一口氣，一股淡淡青煙隨之而出。外公站起來，拍拍屁股上塵土，說：“我打算了紙坊要重新起工的，你爺沒說錯……這上好一間紙坊總不能廢了，他們不幹了咱們自家來幹，再說你也該學一門手藝……”
外公找出柴刀，“謔謔”地在溪邊石上磨著，磨好，“咣”一下將其中一把丟在清明腳下。外公帶清明到澗裏。澗底，青竹如水。外公和清明一起揮動著柴刀，很快就有了六七堆，削去梢枝，一老一少捆了有四紮，一人兩紮擔了回到紙坊。老少兩個汗如雨下。
忙碌就從磨刀開始，清明弄不清外公始於何種動機忽然就又有了勞作的幹勁和熱情。造紙是門複雜的工藝，而外公一忙就沉浸在勞作的樂趣之中，手腳不閑嘴也不閑，叨叨地講關於紙坊的軼事傳說和瑣細工藝過程。清明努力讓自己專注聽並且在勞作中投入更多熱情，這樣他就不去想山外的事情。山外常常有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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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誘惑強烈吸引了他，有時候他就突然地冒出一個大膽念頭，趁外公不注意偷偷溜出山去。但想歸想，清明沒讓那念頭生根、發芽、結果。他覺得手腳忙亂些的好，一忙他就沒時間想許多。
但那念頭卻常在睡夢中拱湧，就變成夢裏的故事，夢見自己英武地衝殺在敵陣中，手中漢陽造陽光下鋥亮瓦藍。清明瞄著，勾動扳機，轟然就倒了一片……夢裏代可眉開眼笑，人高馬大的漢子杵在清明麵前，寬大的巴掌撫摸著清明半顆腦殼，“崽，你是好佬的崽……老子英雄兒好漢……”代可就把一朵綢布大紅花戴在清明胸前，父子倆一人一朵被眾人蜂擁了在當街遊走，眾星捧月……
但從夢中醒來一切皆空，人都免不了一陣空落感覺，傷心得要落淚，然而清明不掉淚，清明想總該是會有機會的。
清明從床上爬起，邊穿衣服邊說：“總該是會有機會……”
外公聽到了，回過頭眨著眼睛說：“你叨叨個什麼?大清早你叨叨個什麼?”
清明說：“我說會有機會……”
外公說：“你不要淨瞎想，你一個細伢，腦殼裏一大堆胡思亂想……做活去!”
兩個人把漚爛了的竹子放進碓窩中，碓棰在水的動力作用下一下一下砸著竹料，砸成一灘稀絨的漿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