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雲彩的田野不歸(1 / 3)

走進雲彩的田野不歸

世界級的流浪詩人北島說:在現代化的暗夜中,人們忘記了光源。

據說閑暇是一切創造的必要條件,閑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藝術就慢慢地滋長起來了,那是多麼純粹的氣候和氛圍。如今閑暇正在消失,據說都得手腳舞動著奔小康去,奔出人頭地去,在人滿為患的職場官場等各式各樣的大比拚秀場裏,殺出一條血路,“一將功成萬骨枯”式地讓自己脫穎而出,去追逐所謂的物質上的舒適,以及精神上的虛榮,若隱若現彌漫著的那麼血腥的劍拔弩張的氣味,何以讓人心平氣和,閑雲野鶴。

現實版本的矛盾,這就是典型的本末倒置了。就像那個很久很老套的故事,一個富人天天忙得七葷六素地撈錢,就是為了趕到海灘去曬太陽,而一個流浪漢N時以前已經躺在那放平自己了。誰更像是生活的智者或者哲人,殊途雖不能同歸,但神不似的形似又是如何的讓人啼笑皆非。

至少在兌現心願上,這些人值額手致敬,他們用自己的方式,表達了對命運的抗辯。

我對業餘熱愛藝術的人永遠抱有敬意,起碼比那些舞文弄墨的急功近利的人少了些惡俗。因為愛好,而對庸碌的日子抗爭著,在自己雜亂的日子裏,擠開一點點時空,很虔誠地把它雙手奉給愛好,這是多麼有毅力的堅守,比對情感的守候還要來得真誠無機心。

跨越那些想象所橫亙的漫漫長路,朝著心中的目標前行。為了走近願望,實在是需要經過艱難的抗爭。

永遠不要喪失對未來的信心,以及對自己能力的信任,能力不一定是用來交換什麼實惠的籌碼,有時候,它是一種滋養心靈的充實,冷暖自知,得失也自知。

文學或者愛好,對於自己,是一種需求嗎?如同愛和生存,或者也是一種不可抗拒的命運嗎?

信仰和感恩、希望和堅韌、樂觀和夢想,這是該有的情感因子,不管什麼際遇,始終有助有益於自己成為一個有趣的有情致的人。

在孤獨苦悶中爆發的激情,其實就是創造力了,因為離藝術近了,距宗教圖解的心境就近了。畢竟,這個世界屬於每一個人,生活也屬於每一個人。

長廊貫穿春秋

從陽台上看出去,一條長長的彎彎的木棧道,繞河而築,環擁著這個樓房矗立的半島。我試著徒步疾走了一圈,風景有變,風向有變,這一圈,朝向的是不同的東南西北。

最近兩次偶遇,時間之水把漂遠的記憶再次帶到我的跟前。一次電話,把一個多年的同學捎到了我的跟前。一次碰撞,我又摟住了福氣盈盈的安妮。

記憶並沒有拋棄我們,我們都活在這個時段、這片天空下。

有些東西是可以複活的,那些美好的記憶,真情洋溢的交往,就像是電影鏡頭的定格,總是讓人對那一刻、那個難忘的表情印象殊深,即使中間有大段的空白的日子,也擦不去。

我心儀於這種彼此善待的君子之交。

在回憶中,我們可能才會體味到當時無法體驗到的感受,才會通過遺忘和想象的雙重曲折重返回憶,也才能從那些過往的碎片中開掘到有意味的空間,發現曾經錯失的美好。

人生其實也是一條長廊,從這頭到那頭,從春到秋到夏到冬,有不同的風向,亦有不同的風景,人在其中,接納著,也在轉換著,一生也就是這麼來的。

溫暖而傷感的旅程

三清山的半夜,熗爆土雞,中年的人是可堪回憶的了。

一部生長史,攤開在個人時間的刻度裏,最難忘的是什麼?成功還是失敗?愛還是放棄?被左右還是被傷害?回過頭來,竟然也是淡然,過去的就真的過去了,隻有揮之不去的記憶,像嫋嫋升騰的美食熱氣,誘人動容,怎麼樣也是一種消受。

看別人觥籌交錯,我在邊上走神遐思。

江西有名的山野,春季也是陰寒,農家的夜宵,真味而素樸,人與人的麵對與訴說,也變得真實和誠意起來。

“海水正藍,南方的陽光燦爛”,這是我為歌舞團一台歌舞撰寫的歌詞。一旦出發,就很難回去了。寧願相信前方一定是值得經曆的,前麵一定有什麼等著經曆。

即使那旅程很長很磨人,但至少會有一絲絲的溫暖,總會有些痛並愛著的經曆,總會有著讓我們執迷下去的原因。因為我們不願意放棄,因為我們不願意愧對自己的願望。

沒有什麼承諾是一定要獲得的,也沒有什麼波折是意味著永遠失去的。這就是我們值得珍惜的經曆了。

跌跌撞撞走過黑暗

表姐跟我說,你父親是很樂觀的,沒想到走得這麼快。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在想,樂觀是什麼?是笑著麵對病痛、麵對失意,麵對左右不稱心的生存,還是根本就不在意,漠然處之,該活著就活著,該忙碌就忙碌。我們不能夠安排自己的際遇,就隻能調節自己的心情。

父親罹困病痛數載,之前就一直歪歪扭扭地對付著,然而一轉身,他就笑並坦然了。

他離去的時候,我為自己的並未大徹大悟而惆悵。我是個悲情的理想主義者,世道能在想象中完美嗎?個人能做的亦隻能是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要仁愛、真誠和高貴,其餘的和我們相關嗎?飛短流長、優劣評判,讓它去吧,其實是跟我們無關的。其實我們隻需要對我們的心願,我們的良知,我們的信念有所交代,就足夠的,其餘的一切真的無關緊要。

堅強不是寫在臉上的,它在心裏撐開了一個大大的支架,它有足夠的承受。

柔韌是用化解來支撐的。上善若水,飛流直下與繞指纏綿,都是一種心性的流露。

我收到你的信,你說真的不開心,那麼多因為熱愛閱讀而引發的思緒,那麼多因為堅硬的現實而惹起的無奈,擁塞在敏感而又無助的思緒裏,往哪寄存,能無痕跡嗎?

活自己的命數吧,最好去相信,沒有什麼是無緣無故的,失去是一種得到,得到則是一種考驗。

做一個悲情的理想主義者,在黑夜漫來的時候,隻要能走得動,跌跌撞撞也好,隻要我們不停下來,隻要我們相信,在前方,肯定會有光亮的,懷著這樣的期待,跌跌撞撞也能走出黑暗的。

漂泊的命運不靠岸

跨入阿姨的年齡級別,因著關心或者是情緣,總想對年輕人的婚事張羅一下,做做媒之類的。

好女孩好男孩多是比較執著,比較清醒,所以也就比較堅持。

我不知道愛情的時尚定義。有一個寫小說的,說要重新定義。不是經由藝術養育出來的浪漫與追求,無法歸類的,盡管我們依舊得借助藝術,才能感動,才能喚醒。

那台戲《暗戀桃花源》,把兩者分拆了。真愛與桃花源竟是殊途而不同歸,竟是彼此無法抵達。這也許就是真相了,不管我們是否刻意回避。

我們的想象與感動往哪寄托呢?我還是用了最笨的方法,回到藝術裏,那裏鳥語花香,感天動地。現實嘛,就讓它呆在原來的地方好了。

我的一個好朋友,因為突如其來的婚姻失敗,兩千年時,我遊逛完美加後,在我的遊說下,借探親之名溜出去了,前幾年,我在加拿大讀書之外,到處亂逛的時候,和她通過電話。她在美國的緬因州還是內華達州流浪。

天啊,她還在愛好文學,在那裏一任瘋長為不切現實的夢想。我的眼眶溢著淚水,我不知道怎麼勸說她,隻是祝福她會計師資格的考試順利,盡管她是學中文本科出身的。這種用功會摧殘我們多少已經揪不住的青春啊,我們已經人到中年了,因為夢想,所以對內心的願望還不甘心撒手。也許她是對的,選擇,從來就是一種命運。

那個叫本雅明的外國人說過這樣的話,“舊地圖——在愛情中,大多數人尋找一個永久的家園。但還有少數人則尋找永遠的漂泊。”

從夢想的經典出發,我想該是能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的。

黑暗點燈

平淡的日子,找一點理由給自己以支撐,不輕易被十之有八九不如意的瑣事絆倒。

變化在堆積的年月後麵。多少年沒來過了,這善男信女的去處,這鬧市中奇特的隱所。所謂咫尺天涯,原來多半是人為的障礙。

在我辨認的時候,熱鬧的喧囂一下子消失,時間飄飛的風箏一下子被我收攏。七十年代清寡的街景,陰翳的惠福路,濃密的大樹隻篩下些模糊的陽光。我在肥珍姨的後頭捧著一摞塑料封套緊趕慢趕著,跟她去惠福西的小工廠交剪去毛邊的封套。我的幫忙會換來一個獎品,可以用來包裹我那時心愛的日記本。對麵,就是大佛寺,藏在歲月的冷漠和不測中,那寺古佛大的印象隻在我的童年閃了一閃,就在阿嫲無奈的講述中消失了。

此時,我破例去上一炷大香,為我的阿嫲,為廣州那些沉落的記憶重新被拂去了煙塵,而重現天日。煙火灼痛了我的手指,煙火熏痛了雙眼,眼淚忍不住,我很想大哭一場,可是沒有人,更沒有地方容許我如此放肆,有地方哭竟也成了恩賜,我得忍著,像我久經考驗的忍耐一樣,為我的無用的悲情的傷感。淚眼模糊中,三尊碩大無朋的大佛靜穆無語,藏經閣的天將與另一側的觀音靜穆無語,慌亂中我拜漏了一尊,第二次才得以補了回來。

有一個聲音再次在內心裏響起來,必須給自己的神思找到一個存放的地方。像那些在災難中被壓趴了又重新站起來的身影。那麼,文學是我的信仰嗎?真善美是我的信仰嗎?

大佛寺,多久沒去了。我在追憶的時候,和我百歲上路的阿嫲同行,我的小手包在她滄桑骨突的溫暖的手裏,她帶著我在三十多年前廣州的前世今生中穿行。心靈之需,以及口福之樂。從那時起我留意這些淺顯不過的道理,又算是俗世生活中的哲學及要義,仰望的時候,人是踏實寧靜的,大快朵頤的時候,人變得感恩而心滿意足。那時,阿嫲著意的是口耳相傳的美食和齋素。

對著眼前吃不完的豐盛的齋菜,我對主持大師說,我對我的同學安妮說,我很想打包回去,讓我的記憶慢慢回味,給我的先輩在冥界的通靈中再度品嚐。

有點癡人說夢。中山六路菜根香的過往,留下了我與阿嫲多少的虔誠與快樂。那時候,信奉什麼是敏感的,那就在吃喝的儀式裏償還一些心願吧。多年後,我才明白阿嫲的用心與智慧,定期地齋素,定期地造訪菜根香。柔韌中妥協的堅守不是放棄,而是心懷歉意的默默隨行。我在年歲漸長時一點點領悟了此中的禪意。無奈中的忍隱,那是含著淚水的堅強,足以對抗塵俗的陰風惡雨,所有的付出都是為了心願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