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阿悠身體一顫,手中的菜籃滑落,其中的瓜蔬落了一地,周圍有人來幫忙拾起,她卻仿佛木偶般,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四周人來人往,車馬喧囂,她站在這裏,如同一個笑話。蒙住了自己的眼睛裝作什麼都看不到,其實所有人卻都看得清清楚楚。
“寧婆婆……”
“寧家嬸子……”
“寧嬸?”
阿悠連連後退,注視著那一雙雙近在咫尺的眼眸,其中倒映著的,是一張熟悉而衰老的臉孔,那是她……不,那不是她!
如同瘋了一般,她一把推開別人遞上的菜籃,轉過身跌跌撞撞地跑走,一路上,她摔了很多次,回到家時,發髻散亂,衣衫上盡是汙泥,她恍若未覺地砸碎了屋中所有的鏡子,在滿地的碎片中,她跪坐□,抱住頭微微顫唞。
不該是這樣的,事情不該像現在這樣的。
她以為自己已經想得很透徹,事到臨頭,卻發現原來什麼都沒準備好。
與長琴成親的十一年,他將她保護得那樣好,在他的身邊,她的心和容貌一起都停留在了最好的時刻,他們看起來那樣相配,以至於她忘記了時光和現實的殘酷,幾乎以為一生都會是那樣。他一離去,這些便全部墜入塵埃,她的容貌已然憔悴,心神卻依舊沉浸在過去的幻想中,多麼可悲。
第九年,她的心中浮起了不可理喻的怨恨。
她不知道自己怨的是誰,也許是自己,也許是長琴。
為什麼當初要踏出那樣一步,如果不踏出,她也許便不會如此刻這般難受;為什麼要服用“駐顏丹”,如果從來都沒有擁有過,也就不會因失去而痛苦;為什麼……她要這樣狼狽地活著,然後看著自己一天天變老?!
就為了一個不知道會不會實現的承諾?
如果他真的會回來,為什麼九年來從未出現?
他是不是根本已經忘記她,在別的地方娶妻生子,或者,他還記得,甚至悄悄回來過,隻是卻無法忍受她現在的模樣,選擇飄然遠去。
她經常會做這樣的一個夢——
不知哪裏的陌生地點,換了一副皮囊卻依舊年輕俊美的長琴微笑著彈琴,佳人在旁,那是一位年輕美麗的陌生女子,她靜靜地倚靠在他的身邊,美麗而含情的眼眸注視著他流出美妙樂聲的指尖。
他回眸,她淺笑。
他的眼神那樣深情,唇角勾起溫柔的弧度,將她輕輕帶入懷中,手握著手,指尖觸著指尖,樂聲再次從二人的指下響起。
琴聲悠悠,暗香浮動。
多麼相配,多麼美麗。
阿悠連連後退,自慚形穢,卻又不甘心地搖頭,她聲嘶力竭地衝他們叫喊,卻沒有人聽到。
女子依舊笑得幸福而甜蜜,如同過去的她,而長琴……
他無意中抬頭,看向阿悠的方向。
阿悠下意識屏住呼吸,想躲開,卻又不想躲開,想讓他看到,又不想讓他看到,對方卻隻是冷漠地移開了眼神,仿佛她隻是天地間的一棵枯草一塊黑石,根本不配出現在他的眼中。
“不……不要這樣……”阿悠哭泣出聲。
他卻恍若未覺地繼續撥動琴弦,時不時與懷中的女子相視一笑。
在他的眼中,她什麼都不是。
她什麼都不是。
她……
“不要!!!”
不知道多少次,她就這樣從夢中驚醒,身上冷汗淋漓,臉孔上滿是冰涼的眼淚,而後靜靜地縮在床角,就這樣呆呆地坐著,直到天明。
第十年,她渾渾噩噩地活著。
在周圍人的眼中,她是一個非常古怪的老婆子,沒人願意主動去接近她,以至於,哪怕天空下起了滂沱大雨,甚至沒有人借給她一把傘。
在漫天灑落的冰涼雨水中,阿悠提著菜籃,靜靜地走著,哪怕衣衫濕透,哪怕滑倒在地,也隻是默默拾著地上那些沾滿了泥汙的蔬菜,一言不發。
她不在乎下雨,她不在乎摔倒,她仿佛什麼都不在乎了。
“婆婆,這個給你。”一把油紙傘突然出現在了她的頭頂。
阿悠愣愣地抬起頭,看了看頭頂杏黃色的傘,又看向撐傘的孩童,遙遠的記憶中,這一幕,仿佛在什麼時候出現過,啊……太久了,幾乎都要不記得了。
“娘告訴我,下雨天不好好打傘會生病,婆婆,你為什麼不打傘呢?你娘沒有對你說過嗎?”
“……”阿悠張了張口,好久沒和人好好說過話的她,嗓音幹澀,“你……”
“小寶,回來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