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早已成了一把枯骨。
再次抬起頭時,她蒼老的臉上卻重又掛起了笑容:“這陽光果然是好,又暖又不刺眼。”不刺眼,所以眼睛不會酸澀,自然更不會流淚。
長琴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躺椅上,如同對待一件易碎品,阿悠被他的態度弄得有些心酸又有些囧然——阿然可真笨啊,就算再用力些,她也不會真和那些電視中的骨架子一般頓時碎成幾截。
椅背是最合適的弧度,阿悠靠坐在其上,任由青年幫她蓋上一條薄被,日光透過桂樹灑落在她的身上,暗香於周身浮動,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的愜意而美好,她眯了眯眼眸,仰起頭注視著被參差樹蔭切割成一塊塊的湛藍天空和潔白雲朵,許久許久,才歎息了一聲:“這天,可真藍啊。”
“嗯。”
“這雲,可真白啊。”
“嗯。”
“這太陽,可真像雞蛋啊。”
“……”
“你怎麼不‘嗯’了?”
阿悠一邊說著,一邊正待扭過頭,卻被一隻手捂住了眼睛,有聲音自她臉頰上空傳來:“雖日頭不刺眼,卻也不該多看,傷眼。”
“唔,也許照著照著,能進化能寫輪眼也說不定啊。”
“……那是何物?”
阿悠沉思了片刻,嘟囔道:“……不記得了,大概和雞眼差不多吧。”人老了就容易犯糊塗,上輩子的、這輩子的記憶堆積在一起,每次回想,就如同一個人站在舊物堆中,隨手扒拉出一件,卻想不起來它究竟是何時何地買回家的。
“……”
暖日融融,暖風習習,再加上捂在眼眸上的那隻暖手,即使這幾日已然睡得十分充足,阿悠依舊再次開始昏昏欲睡,上一秒似乎還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阿然說著話,下一秒便陷入了迷夢之中。
“阿悠?”
“……”
再沒有得到回應的太子長琴微微垂眸,掌心下的肌膚雖然如樹皮般粗糙,卻依舊是溫暖的,有淺淡的呼吸噴灑在他的手側麵——她還活著。
他緩緩地移開手,坐在一旁,靜靜地注視著熟睡的女子,銀絲披散,在日光的照射下泛著淡淡的光,發尾因得不到充足的養分而略有些枯槁,摸起來也遠不如年輕時那般順滑,從前總是泛著淡粉色澤的肌膚如今早已粗糙鬆弛,布滿了歲月的紋路,枯黃的臉頰凹陷進去,就算笑起,也幾乎再看不到從前的酒窩,模樣的確變得很厲害。唯有那雙眼眸,依舊如過去一般清澈見底,從來不會沉澱著脆弱的沙石。
他記得她曾經說過一句家鄉的俗語,意思大約是“目乃心窗”,現在想來,用在她身上倒是極貼切的,從始至終,透過她雙眼看到的靈魂,沒有改變,如果非說要有什麼不同的話,大約是,被歲月磨礪地更加堅強了罷。
長琴伸出修長的手指,一點點理順著她打結的長發,思緒流轉,想起很久前他們在衡山上的談話,那仿佛隻是昨日,轉眼卻已過了這麼多年。
熟睡中的阿悠皺了皺眉,微微側過臉,他伸出手撫平她的眉頭,突而見她勾起嘴角,居然又笑了起來。長琴心中有些好奇——此刻的她正在做著怎樣的夢呢?
想要叫醒她詢問,卻到底按捺住了。遇見她的這麼些年,就仿佛做了一個格外長的美夢,被人從夢中叫醒是怎樣的滋味,他已然能夠體會,又怎能將這樣的痛楚施加於她身上。
也許是心有靈犀,阿悠正夢著很多年前衡山上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