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身形漸漸靠近,他俯□,手伸入被中,握住了她的,溫暖源源不斷地傳來。
仿佛從這溫暖中獲得了能量,阿悠覺得身體漸漸好了起來,再次開口時,聲音比之前要有中氣了許多:“雪停了嗎?”
“……阿悠如何知曉?”
“我聞到陽光的味道了。”阿悠勾起嘴角,微笑間突然覺得身體也有了力氣,緊接著,就是每一塊肌肉每一個骨頭中傳來的酸澀感……啊,她究竟躺了多久啊,身體就如同生鏽的機器般,稍微一動便傳來“嘎吱嘎吱”的磨損聲,她掙紮著想要坐起。
長琴注視著她漸漸紅潤起來的麵容,心中劇痛,勉強壓抑住這股疼痛,他彎□,幫她坐了起來。
即使有著夫君的幫助,阿悠依舊費勁了全身的力氣,無力地靠在床頭上微微喘熄著,好一會,才重新打起了精神,抬起眼朝靜默無聲地注視著她的長琴微笑:“阿然,你再幫我梳一次頭發,好不好?”顫唞的聲音早已如她的麵容一般蒼老,涵蓋著很深很深的訴求。
“……好。”
長琴拿起梳子坐到床榻上,阿悠麵朝著他,縮在他懷中。
她還活著……
長琴感受著胸`前傳來的微弱呼吸以及淡淡的暖度,放下了心,又揪起了心。
他伸出手,一點點綰起那些蒼白如雪的發絲,不知為何就想起了窗外鋪滿天地的銀白,太陽升起,它們便開始融化,阿悠也醒了過來,莫非,她也要如那雪一般消逝了麼?
手不由緊了緊,卻又連忙鬆開,害怕弄疼她。
“阿然,你可記得,成親那天,頭發也是你給我梳的。”
“自然記得,你費了好大功夫都未盤成,急得幾乎扔了梳子。”
阿悠低低笑起:“我一直那樣笨,哪有成親當天丈夫給妻子梳頭的呢?那日,也是這間屋子,我坐在梳妝台前,瞧著銅鏡中的你一點點幫我梳著頭發,心中學著媒婆的話,悄悄地念——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太子長琴的手顫了顫,片刻後頓住,將最後一縷發絲挽起,而後插上簪子,依舊是多年前他送的那支,時光流逝,棱角早已磨平,其上的紋路變得圓潤而光滑,他注視著自指尖中誕生的漂亮發髻,閉了閉眼眸,終究還是道,“阿悠,對不起。”
“……你又有什麼對不起我呢?”阿悠同樣閉了閉眼眸,“你許我心心相印,你許我白首如新,你許我一世安寧,你都做到了,還又有什麼對不起我呢?”
“我……”
長琴才要張口,卻被一隻幹枯而消瘦的手捂住了嘴,阿悠微微搖頭:“不要說,不要說……”
其實,她都知道。
都知道。
他與她白發齊眉,就算不能兒孫滿地,她也知足。
說不在乎,肯定是假話。
直到現在她都有些不明白,他這個人,到底該說是成熟還是幼稚,到底該說是善良還是殘忍,他對她那樣好,卻不願意她生下他的孩子……最開始,阿悠怎麼都想不明白,後來漸漸就不再想,再後來,突然就想通了。
——他希望她隻有他一個人。
哪怕在他不得不離開的歲月裏,也隻想著他一個人,不願意她將這份情感轉移到他人的身上——哪怕那是他們的孩子。
多麼強烈而可怕的獨占欲,然而,究竟是經曆了怎樣的孤獨歲月,才會養成這樣扭曲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