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小萌很自信地點點頭。“這可是你說的哦！你得說話算數哦！你太小看我了吧。別說五個了，就算五十個，五百個都行。你難道不知道嗎，以我的水平給人當中文老師都綽綽有餘，不信我改天去語言學校應聘試試！”
看著她驕傲的樣子，我決定一開始就給她來個下馬威。“請聽題，請問：‘時不我與’，這個成語是什麼意思？”
關小萌立刻做苦想狀，好半天才回答。“是不給我東西吃的意思？”
我哭笑不得。“怎麼樣也不會是這個意思啊？你是怎麼想的啊？”
“時不我與，食物不給我，所以就是不給我吃東西的意思啊。這個詞很殘忍，不給我東西吃，我會被餓死的。”
我哈哈大笑。“很遺憾，不是。你答錯了。而且我勸你不要去教人中文了，免得誤人子弟！”
她“氣”得在沙發上撲騰著“遊”起“泳”來，“遊”的還是“自由泳”。
我更是笑得肚子都疼了。“你在幹什麼啊？遊泳嗎？我的沙發又不是遊泳池。好了，我說第二個了啊。請聽題：請問成語‘北門之管’是什麼意思？”
她又開始“遊泳”了，這回“遊”的是“蛙泳”。邊“遊”邊說：“我不知道。說簡單一點的好嗎？”
“好吧，我說簡單一點的。第三個了啊，請問‘連蹦帶跳’是什麼意思呢？”
她這回終於不用“遊泳”了，興高采烈地回答：“我知道啊。我剛才就是連蹦帶跳啊。我媽媽以前告訴我說連蹦帶跳還有充滿活力的意思。”
我點點頭。“回答正確。所以我要問第四個了。請回答：‘伯歌季舞’這個成語是怎麼解釋的？”
她這回直接耷拉下腦袋，然後開始“遊”起“蝶泳”來，嘴裏還唱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嗷嗷……”
我忍俊不禁地拍了她一下。“最後一個了啊。什麼叫‘把持不住’？”
她動作誇張地“遊”了會兒“仰泳”。“這個仰泳是我送的。其實我知道，我還會用它造句呢！聽著：關小萌把持不住地喜歡上了黃河！”
她的話立刻讓我感到臉龐一陣的發燙，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
“這個答對了也沒用。因為你隻答對了‘連蹦帶跳’和‘把持不住’這兩個。另外三個‘時不我與’，‘北門之管’還有‘伯歌季舞’你都沒答出來。所以，按照遊戲規則，你沒合格。所以，睡覺去吧。我也去睡了，晚安！”
我邊說邊快速地往臥室走，完全不理會她“再來一次”的請求。
關上房門，我還在心裏默默地對她說：你真傻！
躺在床上睡著後，我就做了一個夢。
在一個夢幻的水晶舞台上，我和關小萌盛裝共舞。
她似乎變聰明了，邁著流暢的舞步，讓我心甘情願地隨之進進退退……
6 . 才 女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去飛了。因為遺憾於沒跟我跳成舞，關小萌一整晚都沒睡好，到下午才起了床。
她一邊吃著我飛成都的時候帶回來的鹵菜，一邊在屋子裏踱來踱去。
一會兒，她在客廳電話架上發現了一本電話本，一邊翻看一邊嘀咕著：“真老土！電話號碼存在手機裏不就好了嗎？”
突然，這個鬼機靈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很快，她就照著電話上的號碼撥了過去。她還不算太笨，撥的都是0755開頭的深圳號碼。
第一個是劉子墨的，那頭顯示關機。
“應該也在飛吧！”於是悻悻地撥通了第二個。
第二個電話是俞豐華的，俞豐華看到了來電顯示還以為是我，於是大聲嚷嚷：“喂，哥們，是不是想請我吃飯啊？”
關小萌解釋說：“對不起，我不是黃河哥哥。我叫關小萌，是住在黃河哥哥家裏的人。黃河哥哥今天飛去了。但是晚上，我想請你們吃晚飯，就在我和黃河哥哥的家裏，可以嗎？”
我那哥們立刻就愣住了，好半天才回答：“嗯，好，好，晚上見。”
接著，關小萌又分別撥通了柳青瓷、袁黛黛以及我的同事大軍子的電話，說的也是同樣的話，就是邀請他們來家裏吃飯。
晚上，大夥陸續來到了我家。俞豐華和袁黛黛問剛在門口碰到的柳青瓷。“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嗎？”
柳青瓷也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啊，我還以為你們會知道呢。”
人到齊後，圍著餐桌坐下來，大夥才發現所謂的晚餐不過就是我從成都帶回來的鹵菜，像是麻辣兔丁，夫妻肺片，醬鴨舌之類的。
俞豐華覺得十分好笑，就問：“小女孩，這就是招待我們的晚餐嗎？怎麼看得那麼眼熟呢？”
關小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聽黃河哥哥說過，說這些是飛成都的時候，你和他一起買的。不過，真的很好吃哦！”
袁黛黛也說：“是啊，這些是挺好吃的。我就挺好這口的！”
關小萌感激地衝她笑了笑，然後說了句“瞧我的記性”。緊接著就從酒櫃裏拿出來一瓶紅酒。“這瓶酒是黃河哥哥從法國帶回來的。今天真的很開心能見到黃河哥哥最親密的朋友，並且我也希望能成為黃河哥哥好朋友的朋友。所以，讓我們喝個疼痛吧！”
我的同事大軍子忍不住“撲哧”一笑。“是喝個痛快吧？你說得好奇怪啊！”
俞豐華向他解釋。“關小萌是澳洲籍的，生在澳洲，長在澳洲，中文能說成這樣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關小萌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酒過三巡之後，關小萌問：“我能問你們幾個問題嗎？是昨天黃河哥哥問我的，我怎麼也答不出來。”
一直盯著關小萌不說話的柳青瓷難得開口。“他問你的？什麼問題？說來聽聽！”
其他人也很好奇。“是啊，什麼問題，說來聽聽。”
關小萌像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筆記本，看了看，問：“第一個：請問‘時不我與’這個成語是什麼意思呢？”
袁黛黛立刻舉起右手，搶著回答。“這個很簡單啊。黃河居然問你這個。告訴你吧，‘時不我與’就是時間不等人的意思。”
大軍子故意捉弄她。“黛黛，這誰不知道啊。瞧你激動的！”
袁黛黛立刻瞪了他一眼。俞豐華見自己的女朋友被人“欺負”，於是“捅”了一下大軍子的胸口。“你小子活膩了吧，居然當著我的麵欺負我女朋友。”
大軍子馬上“求饒”：“對不起，不敢了。”
這時，隻見關小萌耷拉著腦袋說：“原來是這個意思啊，我還以為是不給我東西吃的意思呢。”
話一說完，俞豐華剛倒進嘴巴裏的紅酒一下子噴了出來，正好噴到了坐在對麵的大軍子身上。
大軍子一臉無辜。“喂，我不是道歉了嗎？”
大家立刻笑開了花。
關小萌接著問第二個問題。“請問成語‘北門之管’是什麼意思？”
袁黛黛這回卻答不出來，自嘲地說：“北門之管，肯定不會是管北門的意思。嘿嘿，我是不知道的，我也挺笨的吧。”
大軍子再次揶揄她。“看，答不出來了吧？”
俞豐華說：“你答得出來你說啊。”
大軍子傻笑著說：“我是肯定不知道了，我上學的時候語文課就經常不及格。所以我當年最怕的就是我們語文老師了，我一見到他就想尿褲子。不過俞豐華，難道你知道啊？”
俞豐華自信地說：“我當然知道啦。不過啊，我不準備說，因為我要把這個機會讓給才女柳青瓷。”
接著他就對柳青瓷說：“青瓷，替我告訴他們‘北門之管’是什麼意思。”
柳青瓷娓娓道來：“‘北門之管’最早出自於《左傳·僖公三十二年》，裏麵有這樣一段：‘杞子自鄭使告於秦曰：‘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這裏的那個‘管’字是鑰匙的意思，所以現在人們通常用‘北門之管’來形容軍事要地或是守禦重任。”
話一說完，關小萌帶頭鼓起掌來。“好棒啊，青瓷姐姐好厲害，跟黃河哥哥一樣厲害！”
袁黛黛也誇獎她。“你真是個才女，怨不得劉子墨和黃河都喜歡你呢……”很快她就發覺自己說錯了話，於是連忙說：“對不起。”
好在柳青瓷並沒有介意，反而是關小萌聽到了心裏。她心想：“難怪黃河哥哥不喜歡我呢，原來他喜歡青瓷姐姐。昨天大概也是跟青瓷姐姐一起跳的舞吧。其實這也不奇怪，青瓷姐姐又漂亮又有才也怪不得黃河哥哥會喜歡。”
想到這裏，她還特意地再次打量著柳青瓷，自卑地想，要是我能擁有她這般卓越的容貌就好了，這樣我就能將黃河哥哥的心永遠的留下來了。
想到這裏，她更加難過地低下了頭。
察覺到她的不對勁，袁黛黛立刻打圓場。“還有問題嗎？”
關小萌低著頭，小聲地說：“還有，我想知道‘伯歌季舞’是什麼意思啊？其實他還問了我‘連蹦帶跳’和‘把持不住’，不過這兩個比較簡單，我都答對了。”
大軍子立刻為她抱不平。“這黃河也真是的。這麼難的問題連我們都不知道，他居然還問你這樣一個國外的小孩。他回來我替你說他！”
俞豐華也說：“是啊，鬼才知道這‘伯歌季舞’是什麼意思？”然後問身旁的袁黛黛：“你知道嗎？”
袁黛黛連忙搖搖頭。
這時候，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柳青瓷。
柳青瓷抿了一口紅酒，不緊不慢地說：“在古漢語裏，伯是哥哥的意思，所以你們千萬不要以為它是伯父的意思，而那個季是弟弟的意思。看字麵就能知道，是說哥哥唱歌，弟弟跳舞。在我們現代呢，是比喻兄弟之間親密無間的意思。這個成語出自漢代的大學者焦延壽所著的《易林》一書的第三卷，裏麵說：‘伯歌季舞，宴樂以喜。’”
大家又開始對她誇讚起來。隻有關小萌一個人悶悶不樂。因為她覺得柳青瓷越有才，就表示我黃河越喜歡她，那麼她關小萌就越發沒有機會了。
所以，直到所有人酒足飯飽後離去，關小萌也沒有表露出先前的笑容來。即使中間有笑，那也絕對是勉強擠出來的笑容。
回到自己家裏，柳青瓷若有所思地將我問關小萌的那五個成語寫到了一張紙上。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將“時不我與”的“我”字、北“門”之管的“門”字、“連蹦帶跳”的“跳”字、“伯歌季舞”的“舞”字和“把持不住”的“把”字分別用紅筆畫了個圈。
看著這五個紅圈，她心頭一驚。“‘我們跳舞吧’，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到底還是了解我的。
頓時，她臉上惆悵的表情不輸給先前的關小萌。於是，她將自己和關小萌做了個比較。並沒有多自信地告訴她自己，她比關小萌還是要美一些吧。
可是美又有什麼用呢？若那人心裏沒有你，你便失去了所有的競爭力。
她回憶起關小萌的一顰一笑、那些不矯不作的神態。雖然當事人已不在身前，但那小女孩的香氣似乎還在。那香氣應該是某人喜歡的吧。
她幽怨地呼吸著那些香氣，歎了口氣說：“關小萌，你真傻。還有黃河，你更傻。不過最傻的人應該是我吧。”
話一說完，她就流著淚在那紙上寫著，是一句詩詞，六世達賴倉央嘉措的：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世，隻為途中與你相見！
一寫完她又抽泣起來。
她說黃河啊黃河，你到底還是個凡人。這世間之事，最熬不過的就是時間啊。
7 . 忘年之交
我從同事那裏輾轉打聽到宋祁兵教員的住處，於是托關小萌將自己的銀行卡送去，自己則躲到他家小區的一角。
目不轉睛地盯了好久，才看到她從宋教員家出來。
“怎麼樣？他們家還好吧？你沒說這錢是我給的吧？”
關小萌安慰我。“別擔心，黃河哥哥。你說的那位老宋教員根本就不在家。他在醫院陪床，家裏隻有阿姨，也就是他妻子在。”
“哦。”我又問：“那他們家情況還好吧？”
“不好。”
“不好？”我急了。“怎麼個不好法？是不是他女兒的病情又加重了，還是有其他的問題？”
“沒有啦，騙你的啦。他們已經找到合適的骨髓，準備下周就做手術了。”關小萌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明知道她是在逗自己開心，我還是猛地躥上來一股無名火，並毫不留情地將這把火燒向她。
“你幹什麼呀你？你有病啊？這種事情能開玩笑嗎？事關人命你懂不懂啊！”
說著，我就扔下她，氣匆匆地往前走。
“等等我，黃河哥哥，我錯了，我不該跟你開玩笑的。我隻是看你這麼嚴肅，想逗你開心而已……”
我慢慢地停下了腳步，紅著眼睛看著可憐的關小萌。
“對不起，我知道不關你的事，是我不好。”
“黃河哥哥，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隻是有點難過，還有點……”我欲言又止。
見我這樣，關小萌懂事地安慰我。“黃河哥哥，你不要難過。你也不想的，你又沒有錯。不過你們有個飛行員就很可惡了……”
“阿姨說的，本來他們家可以很快申請到手術貸款的。但是老宋叔叔被你們一個同事連累，受到了公司的處罰，被停飛了一個月。銀行看他一個月都沒收入，以為他沒有還款能力，所以……”
後麵的話我再也聽不見了，因為淚水不僅糊住了我的視線，也糊住了其他所有的感官，包括耳朵。
關小萌很奇怪，問我怎麼了。我卻反問道：虧欠的東西要怎麼還？
“你欠人家什麼了？”
“欠一句道歉。”
雖然我在心裏已經說過一萬次的對不起。
我聽見身體裏發出來的抱歉的聲音，撼動著骨骼，一遍一遍擊打著我的心。
柳青瓷去機場送完客戶後，在候機廳的洗手間門口看到一個多年未見的熟人。
此人叫楊歡菊。說起來還是很有淵源的，因為她正是柳青瓷繼父的前妻。
一身樸素打扮的楊歡菊此時也認出了柳青瓷，正尷尬的時候就聽見廁所裏麵的一個年輕女人喊：“媽，你怎麼這麼快啊，也不等等我……”
柳青瓷也認出了這個年輕女人，因為這個喊楊歡菊媽的女人正是害她和劉子墨分手的林楊百合。
“你叫她媽？所以，你是叔叔的女兒？”柳青瓷很驚訝。
林楊百合的鼻子裏泄出一絲冷笑。“叔叔？哪個叔叔？你說的是那個該死的林中強吧。我可不是她的女兒，我沒有爸爸！”
說到這裏，柳青瓷察覺到楊歡菊的眼睛裏有些濕潤。
“阿姨，真沒想到您也在深圳。你現在過得好嗎？”
不等她媽回答，林楊百合就搶著說：“姓柳的，少在那假惺惺的了。我媽過得好不好你還不清楚嗎？你那臭不要臉的媽搶了我那臭不要臉的爸。怎麼，你還會認為我媽會過得好。你這個不要臉的野種！”
“請你放尊重一點！你爸和我媽是真心相愛的，更何況那是他們上一代的事情！”柳青瓷也忍不住麵露不悅。
“哈哈哈……”林楊百合幹笑了幾聲。“你以為用那麼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把你們的無恥罪行撇得幹幹淨淨了？別做夢了！柳青瓷，我告訴你，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們一家對我們做的事情。你們等著吧，我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
看著她惡狠狠的樣子，柳青瓷突然想到了什麼。“難道你是故意接近劉子墨？就為了報複我？”
林楊百合的一張俏臉馬上變得猙獰起來。“是又怎麼樣！告訴你吧，這隻是一個開始。聽我說，你的噩夢才剛剛開始！”說完又恐怖地大笑起來。
柳青瓷罵了一聲“瘋子”，然後連洗手間也沒上就放快腳步離開了。
晚上，在浴缸裏泡澡的時候，柳青瓷想起了很多往事。
柳青瓷的爸爸在她剛出生沒多久的時候就因為救人而溺水身亡了。守寡的媽媽一個人辛苦地拉扯著她長大。一直到她10歲那年，突然家裏來了位叔叔，媽媽羞澀地讓她喊那位叔叔爸爸。記得當時她還很不情願，最後隻喊了聲叔叔。叔叔高興地將她舉了起來，還對她說：“好孩子，以後你就是我的女兒了。”
從此以後，叔叔就住在了家裏。叔叔待她很好，經常給她買好多玩具和新衣服。後來，叔叔還為她們娘倆買了一套房子。就在搬進新房子的頭天晚上，也就是她13歲生日的那天。一家人正和和氣氣地吃著生日蛋糕的時候，突然來了兩位客人：一個女人和一個看著跟她差不多歲數的小女孩。
女人和叔叔進了房間。雖然關著門，柳青瓷和她媽還是聽到了房間裏傳來的爭吵聲。好像當時女人說了一句：“你不能不管她，你有這個義務的。求求你，看在我們這麼多年的份上……”
然後，隱隱約約地聽見叔叔大聲喊：“我沒有，我早就沒有了，我們已經離婚了！”
然後還有什麼柳青瓷就記不得了，隻記得女人出來的時候眼睛腫得像兩隻桃子，接著那個小女孩也哭了起來，邊哭邊拉著叔叔的手喊：“爸爸，爸爸，爸爸……”
那個女人正是楊歡菊，而那個哭著喊爸爸的小女孩也就應該是林楊百合了。都說女大十八變，當年的林楊百合如今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這也是柳青瓷沒有認出她的原因。
想到這裏，柳青瓷突然覺得心情有些沉重。此時的她十分想念像爸爸一樣的叔叔，確切地說她對叔叔的感情甚至超過了照片裏的爸爸。不過遺憾的是，就在去年，這個像爸爸一樣的叔叔也因為得了尿毒症去世了，隻留下了跟爸爸一樣的黑白照片。
想到這裏，她很難過也很壓抑，像魚刺梗在了喉嚨。
突然，她又害怕起來。因為一些不好的預感在她心裏慢慢生長。
我又得到了跟宋教員一同執行航班的機會。
這是宋教員停飛後的第一班。上機組車的時候他就主動跟我打招呼。我卻傻傻的，半天都沒回應。因為尷尬？因為不好意思？因為愧疚？應該都有吧。
在整個飛行的過程中，我們倆除了正常的機組喊話以外，沒有其他的寒暄。駕駛艙裏彌漫著一股難以言表的靜默氣息。
由於降落場屬於邊緣天氣，又是非精密進近。在五邊進近中，能見度也很差。要在以前，自信的我一定會主動申請斷開自動駕駛儀、手工操作。但是這一次我並沒有這麼做，因為有上一次的教訓擺在那裏。
果然，宋教員的處理方式就跟我想的不一樣。他采用的是自動飛行的方式，往MCP板輸入必要的飛行指令，然後吩咐我報高度和距離、報偏差、找跑道、喊決斷……
飛機順利地降落在目的地機場，整個行程都很輕鬆。
在等待旅客下機的過程中，宋教員首次打破了駕駛艙的沉悶。
“是不是很想手動操作呢？”
我尷尬地說：“我，不是……”
宋教員笑了笑。“別緊張，我們是同事，飛機停穩之後我們也應該是朋友。叫我老宋吧，然後說說你的想法。”
“嗯，老宋，我……我的確打算手動操作的。但是現在看來，您才是對的。”我憋了半天到底還是說出來了。
老宋點點頭。“我剛開始飛的時候也是這樣想的。但是你要想想啊，非精密進近本來就需要飛行員去判斷航跡偏左偏右、計算下降時機、調整下降率。這已經夠忙乎的了，再去人工操縱，你覺得你忙得過來嗎？”
雖然老宋的語氣是極其溫和的，但我還是感到麵紅耳赤。
老宋又說：“黃河，你這個小夥子真的挺優秀的。我很喜歡你說過的一句話。”
“什麼？”
見我納悶，他說：“我也是從別人口中聽說的。你說你這一生最大的理想是：當你執行完此生最後一個航班、脫下飛行員製服退休的那一天，你可以自豪地對自己說，這一生沒有什麼值得炫耀的功績，唯有一生安全！”
“多好的一句話啊！這應該是我們所有飛行員共同的理想。因為駕駛艙不是什麼比賽的競技場，它所需要的最起碼的東西就是安全。隻有安全才能詮釋你的能力和水平。”
“對不起，是我太急進了！”我的眼眶立刻見紅。
老宋哈哈地笑了幾聲。“沒關係，年輕人都會有急進的習慣，都希望盡可能地表現。這樣不是不好，但是……這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一個老飛行員問同樣是飛行員的兒子。“飛機出了問題你首先幹什麼？”
兒子不假思索地回答：“趕緊處置唄！”
不想，父親卻搖搖頭。
這時，兒子想了一下說：“控製住飛行狀態。”
父親依舊是搖頭。
兒子急了，問：“那應該首先幹什麼呢？”
父親說：“看手表！”
兒子就問了。“手表？誰的手表？”
“看你自個兒的手表！”父親堅定地說。
“為啥呀？”兒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個時候老飛行員才將自己的畢生體會和盤托出：“先盯住自己的手表，1、2、3、4、5，數5秒後再行處置！”
見我麵露不解，老宋笑著說：“你一定是覺得這個老飛行員神經質了吧。飛機出了問題不去快點想辦法解決，卻不合時宜地去看什麼手表。實際上這正是老飛行員的智慧之處。飛機出了問題，再沉著的飛行員，內心也不免會泛起波瀾，急進是在所難免的。所以為了防止忙中出錯，你要做的是先低頭看自己的手表，盯夠5秒，穩定好自己的情緒，再進行冷靜的判斷和正確的處理。因為飛行無小事，故障處置過程往往不可逆轉，機會永遠隻有一次！”
我噙著淚水，狠狠地點了點頭。“謝謝。我知道了，飛行不是表演，急進和自負也永遠得不到掌聲。”
說著，我又猛地冒出一句。“老宋，對不起啊。”
老宋先是愣了一下，不過很快他就恍然大悟。
“不用說對不起的。我是教員，就是你的老師。師者，傳道授業解惑，那是我的職責！你也會走到這一步的，沒什麼大不了啊！”
“不過，我倒是要謝謝你！”
老宋突然的謝謝也讓我愣了一下，不過我也很快反應過來，笑著說：“老宋，你都說了，我們是同事還是朋友啊！”
一老一少，兩個男人都笑了起來，笑得相當的釋懷，笑得坦然自若。
年齡跨度懸殊的我倆從此成就了一份難得的忘年之交！
之後，老宋的女兒手術成功，我還特意帶著關小萌前去探望。
令我十分意外的是那小女孩居然隻有8歲。老宋隨即讀出了我眼裏的驚訝，難得的不好意思起來。
他用一雙充滿慈愛的眼神看了看坐在病床上、正與關小萌玩得盡興的寶貝女兒，然後對我說：“這是我的老來女，我快50歲的時候才有了她。所以相比我那正讀大學的老大來說，她似乎更珍貴一些！”
一張布滿歲月痕跡的臉上掛滿了笑容。他接著又不好意思地說：“做了一輩子的軍人，一輩子都是對得起國家，對得起集體的，唯有這一件事！唉，違反了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真是不應該。”
我也笑了笑。
“這孩子的戶口？”
“隨她媽，戶口上在了老家。真是不應該啊！不過，當她出現在我老伴肚子裏的時候，我又實在是不忍心。那時候剛剛軍轉民，於是就犯錯誤了，嘿嘿。”
我看著老宋傻笑的樣子，感覺出他話裏的溫情。“就算是錯誤也是個最美麗的錯誤，不是嗎？”
我們倆同時笑了起來。
這時候，隻聽見病床那頭的關小萌喊：“黃河哥哥，快來看。”
“看什麼啊？”
“快看小小宋寫的詩。”
我饒有興致地走到跟前問：“小小宋？誰啊？你說宋鷹琪（老宋女兒的名字）啊？”
“是啊，老宋的大兒子叫小宋，小女兒就叫小小宋。”
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特別是小小宋，笑得最開懷。因為正換牙，一張嘴，牙口上殘缺的窟窿就表露無遺。
關小萌拿著一張紙說：“你看，這是小小宋寫的詩。小小宋好能幹啊！”
我拿過來一看，上麵還真有一首詩，是歪歪扭扭的小孩的筆跡。詩的名字叫《飛行員》：
昨日，我渴望做雄鷹，翱翔天際，與白雲相擁。
今朝，我抖掣著翅膀，向天飛舞，為搏擊長空。
啊，飛行員，放開那神翼，藍天將是你的淨土。
啊，飛行員，拓開那視野，霞光映照你的征途。
山之巔、水之間，我看到你劃過天空的身影。
日初升、星滿天，我聽到你引擎震懾的聲音。
起飛吧，飛行員，駕駛你那心愛的夥伴，為夢想和責任，甘之如飴。
起飛吧，飛行員，油門，操作杆和腳蹬，你的身影與飛機，融為一體。
起飛吧，飛行員，憑著你的勇氣和執著，頂著藍天，也必然立於大地。
飛吧，最讓人愛戴的飛行員，最讓人尊敬的飛行員。
你是天底下最美麗的風景，你是天空上最耀眼的光芒，你是宇宙中最神聖的英雄。
“相當有水平啊！”
我這樣說的時候簡直不相信這是出自一8歲小女孩之手。果然，老宋就揭穿了小女兒的老底。
“丫頭，這是你寫的嗎？那你告訴爸爸“耀眼的光芒”其中的“耀眼”兩個字怎麼寫啊？”
小小宋原形畢露，立刻又笑出了她牙口上的窟窿。
老宋就對我說：“肯定是她哥寫的，她就是照抄了一下。”
小小宋不樂意了。“哪有啊，這是我和哥哥共同完成的。”
“哦？那你說哪一句是你寫的呢？”
“你看這一句：‘我渴望做雄鷹’，這就是我想的，因為我的名字裏有個‘鷹’字。還有這一句‘宇宙的英雄’，我覺得爸爸就是英雄，飛行員都是英雄。還有這一句……”
在場的大人們都服氣了。
“好好，就是你寫的，寫得真好！”
小小宋得意之餘，緊接著就問我：“黃河哥哥，你說我以後能做飛行員嗎？”
“當然可以啊。等你把身體養好了，你就會成為中國最優秀的女飛行員！”
小小宋興奮地拉著關小萌手舞足蹈。
“哦，太好了。我能跟爸爸一樣做飛行員了。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