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打離婚”(2 / 3)

誰說不是呐,我這不也被他們一家子給搞糊塗了。想想這個人不可能有問題,那個人也是清白的,那問題到底是出在哪裏?莫不是出在我的身上?可我又有什麼問題?我真的不知道啊!算了,我也不想那麼多了,想也想不明白,我現在隻想知道我丈夫到底還愛不愛我。粉粉,你能幫助我演一出戲嗎?

2

蘇紫計劃讓我幫她演一出戲,通過這場戲來測試一下蜂蜂還愛不愛她。對她的這個計劃我充滿著好奇心,就問:一出什麼戲?讓我來扮演勾引你丈夫的狐狸精,我可不幹,堅決不幹。

不是讓你,我是想請你弟弟毛娃。

你原來想讓毛娃扮演勾引你的第三者嗬。虧你想得出,我家毛娃今年才剛滿十八歲,還是純情小夥一個,他可不懂男女間的那些事,蘇紫,你趁早別打他的什麼歪主意。否則,我與你可就算結下梁子了。

粉粉你誤會了,毛娃是你的弟弟,我打誰的歪主意也不能打他的呀,這點倫理道德觀念我還是有的。我的意思是讓毛娃扮成一個劫匪或者流氓。

扮成個流氓或劫匪,就像電影中那樣?噢,這個還比較有意思,流氓和劫匪都是膘肥體壯的人,把小姑娘或小婦人一把拎到手裏、扛到肩上……行、行,蘇紫,你隻要別動我家毛娃就行,把你的計劃好好說給我聽聽。

噫,你這話我怎麼聽著這麼不舒服呢,好像是說我動毛娃是萬萬不行的,但是如果毛娃動動我還是可以的。

嘻嘻,快別想東想西了,我還等著聽你的高招呢。別看我了,我臉上又沒有花,有些事能忽略就忽略,別計較得太清楚了,鄭板橋不是還教導我們“難得糊塗”嘛!

老話說得太對了,朋友再親也親不過自己的兄弟姐妹呀,人之常情,我能理解,粉粉。就像我與蜂蜂親密的那些日子裏,不是也疏遠、怠慢了你嗎?我們是好朋友、好姐妹,我認識你的時間比認識蜂蜂的時間要早得多,可我承認在你們兩人之間,如果非得讓我選擇一個人的話,我會選擇站在蜂蜂一邊的;如果非要犧牲你們兩人中一個人的利益的話,我當然會首先保全他的利益。這不意味著我對你有仇,相反我們是好姐妹,沒事的時候我經常會向蜂蜂談起你,但沒有辦法,在愛人與好姐妹之間,好姐妹是需要讓位的。唉,算了,不說這些了,蘇紫看上去似乎有些煩躁。

是的,好姐妹畢竟不是親姐妹,怎能敵得過有肌膚之親的夫妻之情?蘇紫,別因把我排在你丈夫的後麵而感到愧疚,正像你所說的那樣,這是人之常情,勉強不得的。快說說你的計劃,別耽擱了大事。

嗯,粉粉,我是這樣想的,你看行不行?找個合適的時間,我以好好談談的名義把丈夫約到大明湖的某個偏僻角落,到時毛娃就裝扮成一個劫匪或流氓,最好讓他扮相上凶惡一點,穿上件大花襯衫,戴上個大蛤蟆鏡,這樣比較像壞人。待我與丈夫走過來的時候,毛娃就揮舞著刀從土坡後麵跳出來,他先惡狠狠地打量我幾眼,在對我丈夫說:走你的,沒你的事,把她留下。看看我丈夫這時有什麼反應,如果他貪生怕死躲到一邊或者幹脆撒腿跑人了,這就說明他已完全不愛我了,我的生死與他沒有關係了;如果他還肯來救我,就說明他對我還是有感情的。雖然現在我們進入了冷戰,但還有緩暖的那一天的。你看我的這個主意高不高?蘇紫似乎對她的這個想法很是得意,言語間充溢著興奮。

你是不是看警匪片看多了,腦子都混亂得分辨不出是非了。你這樣做到底是想保留住這個婚姻還是想盡快瓦解掉這個婚姻?

當然是想保住這個婚姻了,我如此煞費苦心地安排,不就是想知道他到底還愛不愛我,這個家庭到底能不能保住?

好,如果你丈夫扭頭就走,這肯定不是你想看到的結果,不去說了。如果他不走,而是選擇拚上性命來救你的話,必然是要與毛娃扭打在一起的。如果有人報了警,警察來了怎麼辦?毛娃如果不說出實情,那就得按劫匪、流氓來論處;如果說出了實情,你丈夫會作如何感想?你如此愚弄他,不是把僅有的一點情感也揮霍光了?

是的,是的,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利害關係?搞不好還會害了毛娃的一生,毛娃是個多麼老實的孩子呀!看來我是糊塗了,真的糊塗了,蘇紫忙不迭地說。但不管怎麼樣,我是決不會同意離婚的。這是蘇紫與我分手前對我所說的一句話,也可能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我再次見到蘇紫的時候,大概是一個多月以後的事了。她明顯地消瘦了,臉頰都塌了下去。一見麵就說:粉粉,我可能要離婚了,很快的。他們家為離婚的事已找好了律師,說馬上就要起訴了。我打探過了,現在像離婚這類的案子是不難判決的,即便是這次不判離,下次也一定會判的。我不同意也沒有用的,法律也不專保護女方的。

真的要離了?蘇紫,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既然是他們家執意要與你離婚,那就應該有個理由才對,他們難道就沒有給你一個理由?

沒有。我問過婆婆,讓她給我一個非得離婚不可的理由。就是要離婚,也得讓我離得明明白白,不明不白算是哪門子事?婆婆淡淡地說沒有理由,要什麼理由,就是俺們家不想要你了唄。我也問過了丈夫,讓他明確說出來我到底做了哪些不該做的事,讓他們家如此地厭惡。他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那意思也是沒有什麼大事,就是他媽媽,還有嫂子看她不順眼,不願意讓兩個人繼續再過下去了。

豈有此理,你婆婆怎麼還像舊社會裏的婆婆那麼耀武揚威?這樣的婆婆我隻有在媽媽的故事中才聽到過,沒想到讓你給撞上了。不過我覺得你婆婆的態度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丈夫的態度——離不離婚的決定權最終還是掌握在他手中的,如果他不願意離的話,他媽媽、他嫂子都是沒有用的,我提醒蘇紫說。

他呀,就是一個沒有主心骨的人!見到了我,就說我其實還是挺好的,是不情願與我離婚的,還想把日子繼續好好地過下去。可出了我的門,一回到他們的那個家,他就立即又變了回去。這不現在丈夫已徹底搬回到他媽媽家住了,連換洗的衣服、襪子都統統地拿走了,除了偶爾晃進來問我什麼時候去簽字外,就再也不踏進我這個門了,就是進來了也趔趄個身子,拉出一副隨時拔腿走人的架勢。我問他,進我屋裏還怕什麼,難道還怕我強暴了他不成?他不答,隻是說進來是為了問問簽字的事,沒有別的意思。

唉,你說他都不跟我交流,躲我像老鼠躲著貓,讓我怎麼做他的工作?蘇紫說得無可奈何,我聽得也無可奈何。這方麵我的經驗是零,不知該怎麼勸慰她。猛然間想起媽媽曾說過:“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話,這意思就是人家夫妻兩個不管怎樣了,別人都不能說一些離心離德的話,隻能往一起去說和。我想這時我應該做的是寬慰蘇紫,說蜂蜂也是一時糊塗,待醒悟過來就煙消雲散了等等,可脫口而出的竟然是:蘇紫,沒有關係的,不要怕他!他不願意回來拉倒,就讓他永遠跟著他媽媽、嫂子去過吧,這個家以後就是你的了。一個人的家也是家啊,你不是最喜歡家嗎?周末的時候我來陪你住,帶好多、好多好吃的東西,我們自己給自己改善生活,你看怎樣,我這個主意好不好?

聽了我的話,蘇紫忍不住地苦笑了:粉粉,你真是個小女孩啊!一旦簽了字,我哪裏還有什麼家?這個房子是公家的,使用權在公公的手裏,沒我的什麼分。丈夫和婆婆們都認為電視、冰箱等所有的貴重物品都是由他們家婚前出錢買的,離婚後還理應歸還他們家所有。那一天,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清理了一番,發現這個滿滿當當的屋子裏沒有什麼東西是真正屬於我的,除了幾件衣服和幾床被褥之外,其他的都與我無關了,我幾乎要被掃地出門了。

我被蘇紫的話大大地震驚了,第一次知道了離婚是怎麼回事。原來兩個不相識的人聚到一起不容易,而一旦要分開也不易,甚至比結婚還難。結婚是燈紅酒綠、皆大歡喜掩蓋了一切,離婚則要把這些被掩蓋的東西統統地翻出來算總賬——牽涉到的不僅是人與人分開的問題,還牽涉到物品的分割、歸屬問題。太無聊了,婚姻太無聊的,怎麼可以把東西也算到情感割分之中來?如果是這樣,人何苦又要結婚?我的豪邁激情又湧了上來,我這一生中最不缺乏的就是這種泛濫的激情了:不就是一些破爛的東西嗎,不要了,統統都給他們了!蘇紫,這些東西既然是他們家出錢買的,那麼我們一絲一毫也不能要,硬給都要扔出去。做人就是要有骨氣的,我們要清清白白地來清清白白地去。

粉粉呀,你知道人們為什麼要在離婚的前麵加上一個“打”字,把“離婚”說成是“打離婚”嗎?其實“離婚”這兩個字就足以把這件事情說清楚了呀。

這倒是個問題,還真沒有想過。我想可能是離婚的時候雙方都容易感情衝動,失去理智,導致了要動手打架吧。對,“打離婚”就應該是指離婚的夫妻雙方要用武力來解決問題。這也就是說,情感的問題最後要用武力,也就是拳頭來解決,類似於毛澤東所說的“槍杆子裏出政權”。

你說對了,情感的問題的確是要用武力來解決,可你知道“解決”的是什麼嗎?可悲啊,解決的並不是情感問題,而是物質問題。過去我一直不懂,這些天來才醒悟了過來,離婚離到最後,和感情沒有任何關係了,剩下的也就是那點財產了。人們常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不是沒有一點道理的:夫妻兩人不翻臉怎麼都行,小說中那些不求同時生,隻求同時死的人,都是些還沉浸在愛河裏的主。一旦翻臉,就遠不是這回事了。不要說什麼生死與共了,變得比陌生人還陌生人。你說兩個陌生人之間會為“感情”打架嗎?不會,絕不會的,值得“打”的也就那點家產了。就像我丈夫的老爹每天半夜都會拿著個手電筒,從窗戶縫裏往我的屋子裏照來照去的,他照什麼?有什麼好照的?還不就是惦記著我這屋子裏的電視機和冰箱,看看還在不在,有沒有被我轉移了嗎?太可笑了,他以為深更半夜我睡著了,神不知鬼不覺地,豈不知手電筒的光投射到黑屋子裏會留下一束束光亮的。

還會有這樣的事?不會是壞人想耍流氓?我想蘇紫獨自一人躺在黑漆漆的屋子裏,有一個男人躡手躡腳地躲在窗子後麵,舉著手電筒往屋子裏窺探,就禁不住毛骨悚然。我的第一感覺是蘇紫被流氓給盯上了。

哪裏是流氓,是我丈夫的老爹。開始時我也認為是流氓,想必這家夥從哪兒打探到了我的情況,想尋機討便宜來了。為了看清楚到底是誰,那天夜裏我特意地躲到了屋子裏的窗戶下,等待那個人的出現。大概一點鍾左右的時候,那個手電筒的光又順著窗戶縫進來了。我就順著窗戶的縫隙悄悄地往外看,不是別人,正是我丈夫的老爹。不會有半點錯的,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看他的時候,他也正眯著一個眼往屋子裏四處撒摸呢,差點與我對上眼,幸虧我反映得快,沒有被他看見。

蘇紫,你是不是需要把問題想得更複雜一些。他老爹每天半夜裏都拿著個手電筒照來照去的,也不一定就是與電視機、冰箱有關的,說不準他是在打你的什麼鬼主意啊!他要真的是惦記著東西,完全可以趁你上班不在時進來查看呀,沒必要搞得像鬧鬼般神秘。我覺得這個家庭非常可怕,蘇紫陷入了一個泥潭之中。

蘇紫不這麼看,她反駁我說:這不會的,決不會的,粉粉這就是你把他老爹想得太壞了。屋子門上的鎖讓我給換掉了,他們家的人沒有鑰匙是進不來的。他老爹人很老實,話不多,平時見了我也客氣,是他們家人中一直對我最客氣的一個,就是現在要離婚了,見了我也沒有什麼惡意,老遠就打招呼。有天下班回來在院子裏與他走了個對麵,他還對我說,小紫啊,一個人可要多注意身體!這家的男人都老實,不老實的是女人。我丈夫的媽媽已經給我下過好幾次通牒了,說要把放在這屋子裏的電視機、冰箱等貴重物品都搬走、存放起來,等蜂蜂再結婚時好使用,太舊了,人家新娘子會嫌棄的。她不這麼說,我可能還會考慮、考慮,這麼說我就幹脆一口拒絕了。這老太婆肯定是不放心這些東西,天天夜裏派老頭出來打探的。真可憐這老頭了,天還這麼涼也撈不著睡一個踏實的覺。蘇紫言語之間似乎還有些頗為同情丈夫的老爹。

真是無聊透頂了!一個小小的冰箱、電視機竟然可以讓一個老頭子天天半夜起來爬媳婦的窗戶。蘇紫,他們家既然把這些東西看得比命還重要,你就抓緊時間讓他們搬走算了,免得天天夜裏照來照去的,像鬧鬼,怪糝人的。

讓他們搬走?如果那樣,我還費力跋涉地換鎖幹什麼?換鎖的目的不就是不想讓他們搬走?天底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他們想怎麼擺弄我就怎麼擺弄我,還倒挺會算計的,一套電視機、冰箱想娶兩個媳婦,天下的美事都讓他們占盡了。

可如果你不讓他們搬走,他老爹天天夜裏照來照去的不說,搞不好他們還會來搶的,他們人多勢眾,你人少,到時你一上來攔,吃虧的還不是你?是東西重要還是你的小命重要,蘇紫,你可要考慮清楚啊!

聽了我的話,蘇紫笑了,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他們魔高一尺,我道高一丈,我早就讓我弟弟趁著中午人少的時候,蹬著三輪車把電視機、冰箱給偷偷地運回娘家了。現在我的親娘老子正在看著、用著呢!他老爹不嫌累,就天天夜裏來照吧,反正我睡得心安理得。來搶我更不怕了,要東西沒有,要命有一條,他們家人看著辦吧。

什麼,你說什麼,蘇紫?你早就把電視機、冰箱給轉移走了?那……那他老爹為何還天天半夜裏來照?

這就是我棋高一籌了,蘇紫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對著我的耳朵說:他們從外麵是看不出任何破綻的,電視機、冰箱原來在哪裏現在還在哪裏,和過去一模一樣。

你剛剛不是說早被你搬回家了嗎,怎麼又成了一模一樣了?

看上去是一模一樣的,其實是大不一樣了。他們現在所看到的都是空紙箱,是蓋著電視機套、冰箱套的空紙箱子。這些套子可漂亮啦,都是用金絲線一點點繡出來的,是我結婚前逛了好多家商店後才在一家外貿出口店碰到的。當時覺得價錢有點貴,猶豫了半天,最後才下決心買回來的。沒想到這筆錢沒有白花,關鍵時候還真幫了我的大忙。蘇紫嘻嘻地笑著說,看上去有幾分陰謀得逞後的得意。

又是空紙箱子?蘇紫的婚姻怎麼總是繞不出這幾個破空紙箱子呢?她結婚的時候,花車上拉的就是幾個係著紅綢帶的空紙箱子;現在要離婚了,屋子裏擺的又是幾個蓋著繡花套子的空紙箱子。如果說第一次空紙箱的登場與蘇紫無關,是那些人替她擺布的,那麼第二次空紙箱的再次介入進來,就是蘇紫本人一手導演出來的。

說實話,我對蘇紫所嫁的這家人實在不敢恭維,就算是要離婚,哪怕過錯全在蘇紫的身上,那也應該有最起碼的公平。至少婆婆不該用快離了吧,趁俺蜂蜂現在還年輕,還來得及找個更好的這類話來刺激蘇紫。如果是我,這樣的家庭不要說趕我出來了,求我留下都不留,要趕快走,一分鍾、一秒鍾也不能留,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讚同蘇紫這種不光明磊落的做法。

在我的處世準則裏,別人可以齷齪、可以卑鄙,但我決不能齷齪、卑鄙,更不會用齷齪、卑鄙來對抗齷齪、卑鄙。我所能做到的就是不與之為伍,躲得遠遠的。故而我對蘇紫說:如果說你的這場婚姻在此之前都是他們的不對,你是這場莫名其妙婚姻的犧牲品的話,那麼現在就是你的不對了。你丈夫的家人把冰箱、電視看得像生命一樣重要,我不奇怪,因為這家人也就是這樣的一種水平了,你和他們聚到一起原本就是一種誤會,一場致命的錯誤。好在你發現得早,還能及早地糾正錯誤。可我發現在糾正錯誤的過程中,你也變得斤斤計較,心胸像他們一樣狹隘了。蘇紫,你為何也要把一個電視、一個冰箱看得如此重要?你過去不是這樣的呀,現在你的婚姻都不存在了,你還要這些婚姻的東西幹什麼?你難道還有心情看這個電視播放的節目,吃從這個冰箱裏出來的東西?你難道絲毫也不感到惡心?難道就不怕觸景生情?如果我是你,躲都躲不及。他們八抬大轎給我送上門,我都要給她們扔出去:滾,別髒了我!不知為何,在說這番話的時候,我流淚了,淚流滿麵,止都止不住,我不知道這個眼淚到底是為誰流的?

蘇紫看我這個樣子有點慌亂,在她印象中我是不怎麼願意流淚的。她掏出一塊手帕遞到我的手裏,說:粉粉,求求你別再用那麼高的標準要求我了!我與你不一樣了,從我結婚的那天起就與你不一樣了;如今我結了婚又離婚就更不一樣了,我已不是原來的我了。雖然我還叫蘇紫,但原來的那個蘇紫已經不複存在了,在人們的眼裏我就是貶值的蘇紫了。什麼叫貶值,你知道了,粉粉?貶值就是不值錢了,原來可以用三千塊買到現在隻要一千、五百,甚至更少就能買到手了。我冤不冤啊,才結婚半年多就像一個假冒偽劣的商品一樣硬要退貨。從這場婚姻中我得到了什麼?這些天來我日夜在想這個問題,我什麼也沒有得到,兩手空空啊!也不能說蜂蜂沒有愛過我,剛結婚的那兩個月他的確是處處疼愛我,就像大哥哥疼愛小妹妹那樣,可轉眼間這一切就煙消雲散了,散得沒有蹤影,至今想起來我都不知道真假——沒有任何東西能證明他愛過我。沒有,我翻遍了家裏的所有東西,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我隻有付出,八個月的付出,這八個月幾乎耗盡了我一生的生命,卻沒有點滴的收獲。就算我是一個在他們家裏扛活的長工,被打發走的時候也該多少付給點工錢吧?

可是,就算他們家付給了你工錢,可這些錢能買來你這八個月的生命嗎?蘇紫,你不要鑽死牛角尖了,你付出了就是付出了,是索要不回來的。這樣做,隻會徒加痛苦,讓你看到更多不該看到的東西的。我希望蘇紫不要計較財產,退一步海闊天空。

粉粉,如果是以前我也會這樣想、這樣做的,可是現在我哪裏能有這種骨氣?人們都說做人要有骨氣,我也想有一身傲骨。我也多麼想對他們家人揮揮手說:搬走,快點,電視機、冰箱、音響,所有的所有都給我統統地搬走,別放在我眼前礙眼。我斜著眼看他們那種感恩戴德的樣,那是一種什麼感覺?我多麼想享受一下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可是不行呀,我沒有這個資格。離了婚後我就沒有家了,還得搬回娘家去住。我家裏你也是去過的,這麼多口人住著四間小屋子是怎麼住的?你總覺得我晚上可以不回家睡覺,是我媽媽思想開通的緣故。哪裏是這麼回事,天底下哪有做母親的人會不擔心女兒的安全的?沒有辦法,我家實在是太擁擠了,我大哥的孩子有時也得住我家的。如果牆上能掛人的話,早就訂個釘掛牆上了。我不回去的時候,擠在一張小床上睡的三個和四個哥也能寬鬆一下。如果我從來沒有從家裏搬出來過,也就罷了。粉粉,你知道嗎?重新搬回去與從來沒有搬出來,一直就住在家裏是不一樣的。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的水,你見過潑出去的水還能再收回嗎?能,我就是,如今我這個潑出去的水就要重新回去了,老爹、老媽會怎麼想?姐姐、哥哥們又會怎麼想?家裏一直都沒有電視機和冰箱,老爸、老媽還有奶奶都想有個電視看看,有個冰箱用用。我們院子裏有一家有的,他們可羨慕了,我媽從人家家裏出來就說,有個冰箱太好了,大熱天裏也不用擔心菜餿了。我姥姥都八十多歲了,天天躺在床上,如果能有個電視不也可以給她解個悶。我離婚後能把這兩大件帶回家,對他們多少也是一個安慰!他們會想這個外甥女、這個女兒、這個妹妹盡管婚姻失敗了,但她還不算太吃虧,有兩個大件作為賠償。

今天回想往事,我依然不那麼讚同蘇紫的做法,我覺得一個人的尊嚴是勝於一切的,但不得不承認,蘇紫這樣做也有她的道理,這是一個弱者、一個失敗者在無奈、痛苦中所取得的一個小小的勝利,一個值得慰藉的勝利。對待無賴,有時可能也需要用無賴的辦法。況且,人在本質上是自私的,承認這點有些殘酷,可總比掩耳盜鈴、自欺欺人要好得多。就算你不承認,該存在的也依然是存在的。

熊熊從牙牙學語時,巧巧就教他稱呼我“阿姨”。這樣教沒有什麼深層的意思,隻是覺得“阿姨”的“阿”字容易發音,小孩子拖著長音的樣子也煞是可愛。他也天天跟在我屁股後麵阿姨長、阿姨短地叫,奶聲奶氣的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正常。首先發現不正常的是熊熊自己。一天,他從外麵回來,皺著眉頭,愁思不解問他的媽媽:我叫我的“阿姨”是“阿姨”,叫外麵的人也叫“阿姨”。媽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這一年熊熊大概是三歲多的樣子,平時我們帶他出去玩,見到鄰居中的嫂子、姐姐什麼的,都一律讓他喊作“阿姨”。熊熊嘴甜,阿姨、阿姨喊得歡。沒有想到,喊著、喊著他發現了問題,同樣都是喊作“阿姨”的人,其實並不一樣。怎麼個不一樣法又說不出來。他媽媽告訴他,你的這個“阿姨”和外麵的“阿姨”是不一樣的,外麵的“阿姨”是一般的人,這樣叫是為了表達一種禮貌——小孩子是不許沒有禮貌的,你的這個“阿姨”才是你的“親阿姨”。

在這之前,從沒有人給熊熊講過“親”是什麼意思,但他還是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這個最關鍵性的詞,恍然大悟地說:耶,那我以後應該叫我阿姨為“親阿姨”才對呀。

不用叫“親阿姨”,這樣好麻煩,也沒人這樣叫,叫“阿姨”就行了,巧巧說。

可是,外麵的“阿姨”也叫“阿姨”,看來熊熊很想把這兩種“阿姨”的性質給區分開來,還想堅持叫“親阿姨”。

可沒有人這樣叫的呀!這樣吧,熊熊,你還是把你的“阿姨”叫作“阿姨”,但叫的時候心裏要清楚這個“阿姨”才是你的“親阿姨”,與外麵的那些“阿姨”是不一樣的。你看這樣行不行,巧巧征求熊熊的意見。

噢,好吧,我的“親阿姨”不叫“親阿姨”,但就是“親阿姨”。外麵的“阿姨”叫“阿姨”,不是親的“阿姨”。熊熊繞口令般地叨念著,若有所思的樣子。熊熊的煩惱足以說明人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家人”與“外人”的區分了。

承認自己天然地對親生父母、兄弟姐妹更有親情,這絲毫也不可恥,老百姓過日子不懂得做學理上的分析與論證,但卻都懂得差一筋是一筋的道理。朋友再好,也好不過失和的兄弟。老百姓對此的注解是: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人性就是如此,連動物都天然地知道該親近誰,該躲避誰。何況人呢?可我當時就是不懂得這麼個淺顯的道理,在心裏一直埋怨蘇紫把物質上的東西看得太重,重得都失去尊嚴了。

3

蘇紫的這一陰謀沒有維持多久,就破產了。一天,婆婆趁蘇紫去上班之際,率領一家子人撬開了屋門的鎖。

掀開電視機套,露出的是空紙箱;再掀開冰箱套,露出的還是空紙箱,真家夥都不翼而飛了。婆婆氣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罵早就看出了這個狐狸精不是個省油的燈,可萬萬沒想到她會這麼地歹毒。老百姓的話沒錯,不露牙的狗才是真咬人的狗。俺他媽的天天咋咋唬唬的,自覺還六精八怪的,沒想到就這樣被一個小騷狐狸精給活活地耍了。要不是昨晚俺做了一個東西被人偷走的夢,還想不起來進來察看一下呢。真是他媽的倒了八輩子黴了,怎麼就碰上了這樣的一個煞星!罵完了蘇紫這個騷狐狸精,她又指著兒子的鼻子大罵:你這個渾小子、窩囊廢,與一個狐狸精同床共枕了大半年都沒有識破她的真麵目,還說什麼她不壞,本性善良。你他娘的睜開眼好好看看,這個騷狐狸的尾巴終於掖不住,掉出來了。

在一旁的嫂子把婆婆從地上拉起來,扶到椅子上坐好。她自己也坐到了另一把椅子上,歎了口氣,慢悠悠地說:蜂蜂啊,也不是嫂子我說你,你就是不分好歹人……呸、呸,不說了,嫂子我不想說了,說這個“小賤人”都髒了我的嘴。

他們一家子向蘇紫發出了最後的通牒,電視機、冰箱偷走了也就偷走了,看在兒子蜂蜂的麵子上,也就不讓她再運回來了,但條件是必須立即在離婚書上簽字。如果是得到了這麼大的便宜還拖著不肯離的話,那就要去派出所報案了,要讓派出所把這件事當成入室偷盜的刑事案件來處理。到那時,恐怕就不是簽字不簽字的問題了。怕震懾不住蘇紫,蘇紫的婆婆還威脅說,這個派出所的所長那可是他們家的親戚,在婚宴上代表來賓發言的那個人就是。你看著辦吧,這個主意就是這位有權勢的親戚出的,要是不服氣的話,就試試看,我最會治那種咬牙的主了。

事情鬧到了這種地步,也就沒有什麼好回旋的餘地了。盡管蘇紫對他們家把一個小小派出所的所長稱之為“有權勢的人”覺得萬分的不服氣,但這個人在婚禮上的確出現過,丈夫的家人還讓她叫“表舅”什麼的。這個人很陰,婚宴上始終虎著一張臉,看人不好好看,而是斜著眼從上往下地審視,讓人一見就心生怵意。蘇紫不願與這樣的人打交道,就答應了去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