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是誰?你認識嗎?我問蘇紫。
還能是誰,就是他嫂子罷。
不對呀,蘇紫,你丈夫不是沒有嫂子?我記得你說過他隻有一個妹妹,怎麼突然間又冒出了一個嫂子?
他原本是沒有嫂子的,我嫁給他的時候還暗自慶幸,沒有嫂子在中間攪和,我的婚姻就有保障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沒有嫂子可以從外麵認一個嫂子;沒有自己的親嫂子可以有表嫂子啊。這個女人就是他同一科室裏的同事的妻子,他跟他的同事叫大哥,他同事的妻子也就成了他的嫂子。你說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逃過了婆婆這一劫,也逃不出嫂子的這一劫!難道我命中注定就是要與嫂子們爭奪丈夫?
這麼說來,你們就是為了這件事才離的婚?
對,就為這個。我丈夫嫌我莽撞,也不敲門就闖了進去,把他毫無防備的嫂子給嚇著了,嚇得如驚弓之鳥。說到這裏,蘇紫自己忍不住先笑彎了腰:太有意思了!轉過天來,我又碰到了那個女人。你說有多怪,平時我是很少有機會碰到她的,又不住在一個地方,如果不是特意約的話還真是難以碰麵的。可那天我們倆真的是冤家路窄,竟然走了一個對頭。原本她是低著頭走的,我也是低著頭走的,誰也沒有注意到誰,這樣過去不也就過去了。可就在我們擦肩而過的時候,同時都抬起了頭,幾乎就是臉貼臉了。
我驚愕,她更驚愕。她猛地一下站住了,就像一輛車突然被拉了閘,動不了了,隻是瞪著一雙驚恐不安的眼睛看著我,渾身還在不停地抖動。她的這個樣子,讓我想起了我丈夫所說的驚弓之鳥。你別說,粉粉,這個比喻還真是生動,她就像一隻受到驚嚇的鳥,連飛都忘記了,就那樣可憐巴巴地站在那裏等待著你的處置。我忍不住笑了,她的這個樣子能讓我不笑?你說既然沒有這個膽量,何苦又要跑到我家地下室裏去丟人現眼?她看見我笑,更是驚恐萬分了,一邊盯著我一邊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一直退出了五六丈遠,才敢撒腿就跑。跑得那個樣子真難看,就像一隻夾著尾巴的狗。
蘇紫還在笑,似乎笑得很舒暢。我沒有覺得這件事有什麼好笑的,相反有一股悶氣遊走在胸中,攪得我有些想嘔吐。
蘇紫,在這之前你難道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發現?要知道這類的事絕不是從一開始就發生在地下室的。我有點怪她粗心大意,沒有防患於未然。
怎麼能沒發現?他天天在家裏嫂子長、嫂子短的,我隻要一張嘴說話,他就說他嫂子比我會說話,總是能把話說到人的心坎裏,讓人聽著就舒坦、熨帖。粉粉,你知道的,我最受不了嫂子這兩個字的刺激了。他一提嫂子如何,我就讓他趕快打住。我越讓他打住,他就越發說得起勁:昨天晚上去嫂子家玩了,嫂子可好了,專門給我炒了四個小菜,還把大哥喝剩的半瓶茅台酒給翻箱倒櫃地找了出來。我們兩個把餐桌搬到了涼台上,一邊賞著月亮,一邊喝著酒。嫂子的酒量可不一般,那是海量,我一杯,她一杯,她一杯,我一杯,喝得那個痛快啊!有句古詩是怎麼說的來著,蘇紫,你替我想想,好好想想。噢,我想起來了,是“人逢知己千杯少”。這句詩寫得太好了,人這一生啊,能碰上一個真正的“知己”就是死也無憾了。嫂子也同意我說的話,她說要是碰上了“知己”別說喝一千杯了,就是一萬杯也不覺得多。最後我們兩個全喝醉了、全喝醉了,對著月亮喝醉了,月亮走,我們也走,月亮在天上走,我們在地上走。你說說,粉粉,他這叫什麼意思?什麼叫月亮在天上走,他和她在地上走?
唉,你丈夫這話不就是赤裸裸告訴你他已經愛上了那個嫂子,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蘇紫?
我再傻,這個道理還是明白的。嫂子的丈夫是貨車司機,三天兩頭地不在家,兩個喝醉酒的人能有什麼好事!他也是經常半夜兩三鍾才回家。回來後,虎著臉,往被子裏一鑽,蒙頭就睡。別說問他話了,推都推不醒,就像缺了多少年的覺一樣。可我明白了又有什麼用?要離婚他不怕,他這樣毫不顧忌地給我說他嫂子的事,其實就是想激怒我,讓我先提出離婚的事,他好借坡下驢。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不但不覺得愧疚於你,反而要想方設法地激怒你,好把離婚的責任推到你的身上,如此一個隻顧自己不顧別人感受的男人,除了與他離婚難道還有更好的選擇嗎?我不是一個動輒就主張讓人離婚的人,但我認為離不離婚還是應該有一個底線的。如果是因為生活瑣事,哪怕是宗教信仰上出現了爭執都是可以坐下來交流、溝通的,可是如果一旦發生了感情上的背叛,那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除了分手,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不要對我奢談什麼人性、什麼本能,愛情中的人性、本能就是排他性的。如果一個人為了滿足自己的人性、本能而去踐踏了另一個人的人性、本能,被踐踏了人性、本能的這個人還不得不忍氣吞聲地忍耐下來,甚至還要好言相勸,這還稱得上是人道嗎?這能不使人的本性得以扭曲嗎?一個好的婚姻可以使人性發展得更為健全,一個不好的婚姻能把人性中的惡最大程度地釋放出來。從這個意義上說,我主張要揮刀斬斷那些缺乏最起碼人道的婚姻。
3
一旦婚姻上出現了背叛,不湊合、不妥協,這是我對婚姻的一貫觀點,在從事文學作品批評時也是秉持這一尺度的,所以從未覺得有什麼過分的地方。婚姻就是這樣,能聚則聚,實在不能聚了,也就隻能分手了。人世間的事萬事都是要隨緣的,明明緣分盡了還死死地抓住不放,就違背天理的運行法則了。
我的話顯然不入蘇紫的耳朵,她的眉頭微微地蹙了起來:粉粉,你過去說這樣的話我能理解,因為你是一個婚姻的局外人,局外人看局內人的事總是要打些折扣的,可如今你自己也結婚了,怎麼說起來還是這一套?你難道就不知道這女人一旦結了婚就比不了小姑娘了,再醜的小姑娘也不愁找不到婆家的。但小姑娘一旦結了婚再離婚,那可就隻剩下了跳樓大甩賣的價了。就這樣的一個價,也沒有幾個人是願意出手的。搞不好,這些買家還一個不如一個,就像我,我前夫再不好,也不會把事情做得這麼過分的。這個女人啊,一離了婚就像是甩賣的大白菜,能不能賣掉還要憑幾分運氣呢,搞不好,就爛到手裏了。男人就不同了,同樣都是離婚,好像他們的離婚就是一種資本、一種經曆一樣。有些女孩子還就專門對這類的男人感興趣,認為他們經曆豐富,懂得人生的冷暖。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找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姑娘是稀鬆、平常的,可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找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夥子那可就有些女流氓的嫌疑了。別說周圍的人對你指指點點,就是你自己也覺得大逆不道!
蘇紫,離婚與再婚是兩檔子事,你幹嗎非要混到一起來談。要離婚是因為不得不離,不離不行,並不是為了要嫁誰才離得婚。同樣,要離婚就是要離婚,至於還結不結婚或者能不能結得成婚,都不應該成為你離不離婚的前提。你好像把這兩件事當成一件事了,所以一談到離婚的事,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還能不能再賣得出去。當然,如果確實有個好的主顧,我也不反對你把自己再賣一次,但這也隻能是順其自然的,並不是必須如此的事。你如今也有柔柔了,即使賣不出去,與女兒相依為命不是也挺好的嗎?你不是最愛孩子嗎?一場婚姻沒有給你留下愛情,但是給你留下了一個孩子,這也是值得慶幸的呀!這至少可以證明你盡管輸了,但還沒有輸到一無所有的地步。
蘇紫沒有接我的話,而是說別看柔柔是女孩子,丈夫對她倒是沒有二心的,總是一派和顏悅色的。柔柔隻要說想吃什麼,隻要超市沒有打烊,他是一定會跑出去買回來的。我們的樓道很黑,他就那樣摸著黑上樓、下樓的。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蘇紫看上去還滿留戀以往的生活的。
他對柔柔一派和顏悅色,對你呢,對你也是一派和顏悅色?蘇紫的這個樣子使我心口窩深感堵塞,說出口的話就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了。
蘇紫似乎並沒有覺察出我語氣中的敵意,而是很自然地說:有時也會的。如果哪天晚上我把他伺候得舒服了,他也是和顏悅色的。如果這時我趁熱溫言細語地勸他離開那個嫂子:嫂子是有丈夫和兒子的人,就算她丈夫肯離婚,你與嫂子結了婚,你想你們兩個能過得好嗎?嫂子肯定是要管兒子的,就像我不可能不管柔柔一樣,到那時你豈不就要替人家來撫養兒子了?!替另一個男人來撫養兒子,你心甘嗎?他們的兒子比咱們柔柔還大一歲,柔柔雖然是女孩,但畢竟是你親生的呀!你不管咱們親生的女兒反而去管別人的兒子,你這不是犯傻是在幹什麼?
丈夫聽了我的這番話,也是頻頻點頭的,承認我這個做老婆的人說得在情在理:對別人的兒子再好,那終歸還是別人的,替另外一個男人來收拾殘局的確不如撫養自己的女兒來得更為劃算。丈夫的語氣酸酸的,甚至還有點不平的樣子,看上去像是幡然醒悟了,摟著我的手也有勁了,那感覺又把我當成親人了。可待天一亮,他的頭一從枕頭上抬起,立刻就忘記了昨天夜裏說的話,對我也冷淡了起來,愛答不理的。再一見到那嫂子的麵,我這個做老婆的就更是灰頭土臉地上不了台麵了。唉,粉粉,這男人到底是犯的什麼邪?他要是對一個漂亮、光鮮的女人神魂顛倒,我也能理解。問題是這個枯枝般的女人的確與美麗、風韻這些詞無關啊!我想來想去,這個女人必定有這個女人的法寶,她一定有一套誘惑男人的法寶。過去都說紅顏禍水,傳說中的“紅顏”無一例外都是指那些美麗、可愛的女人,好像隻有那些長有漂亮臉蛋的女人才會去勾引男人似的。我現在才算是想清楚了,這純粹是瞎扯淡,是男人編出來的謊話,是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謊言。俗話說,醜人多作怪,這話半點兒都沒有錯。就拿我們廠裏的女人來說,人家那些真正長得周正、好看的女人,多半都是老老實實、安分守己的,就是有點什麼風流韻事,那也是那些臭男人勾引來、勾引去的結果。你再看看那些個長相一般,甚至說她們醜也不為過的女人,天天扭著屁股,斜著一對風流眼,在男人堆裏浪聲浪氣地說、浪聲浪氣地笑,唯恐招不了“蜂”,引不來“蝶”。唉,男追女,隔層牆;女追男,隔層紙。這不就苦了我們這些良家婦女了。
喂,蘇紫,幾年不見,你都變成婦女問題的研究專家了。依你這麼說,來搶別人丈夫的女人都是些長相醜陋的女人了。
我可不敢這麼說,人家那些女人一旦聯合起來,把我像小雞一樣給扭起來,掌嘴的掌嘴,撕頭發的撕頭發,我可應付不了,那些找打的話可不敢亂說,粉粉,你可別給我亂扣帽子嗬,我怕!嘿嘿,不過,從我丈夫嫂子的那個德行來看,我的這個觀點也還是不怎麼為過的。
你說的是有道理,過去的社會輿論光盯著那些長相漂亮的女人了,而忽略了那些不漂亮的女人其實也會犯漂亮女人常犯的那些錯誤的。不過,蘇紫,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這樣的錯誤光是女人或者光是男人都是沒有辦法犯的,把一件男女共同參與、完成的事,無論是都推到女人的身上,還是都推到男人的身上都是不公平的。
粉粉,你的意思我懂,你是嫌我把責任都推到了那個女人的身上,而沒有說自己丈夫的不是。唉,我怎麼能不怪他、不恨他呢!可怪了、恨了又有什麼用,就像自己的兒子在外麵惹了禍,你在氣頭上罵他一頓、打他一頓,可火消了以後又都疼在自己的身上。他惹出來的簍子你能不去管?
你不願意離婚,你丈夫也在你與嫂子之間搖擺不定。他還承認你的話有理,不情願替別的男人撫養兒子,既然如此,你們怎麼還是鬧到了離婚的地步?我覺得如果沿著蘇紫敘述的思路走,這個家庭還是可以維持下去的,直到有一天丈夫與嫂子玩膩了,又重新回來做一個好丈夫,這個家就又和諧、完整了。
唉,誰說不是,這也都怪我。那些日子,我心情不好,一想起地下室的那一幕我的心就慌,慌得難受。在班上明明坐得好好的,突然就坐不住了,非得心急火燎地往家趕。如果這時不回去看看的話,我就覺得自己要倒地而死了。可趕回去又在家裏呆不住,一顆心飄飄忽忽的,就像不是自己的,沒著沒落的,非得幹點什麼才行。沒有辦法,我就上街,滿大街地轉悠。其他的店我不願進,就願意進百貨商場。我發現商場真是咱們女人忘憂解悶的好地方,每把一件衣服拎在了手裏,心裏的煩悶似乎就減輕了一分。當我左手抱著大包,右手提著小包走出商店的時候,那心情簡直可以用愉悅來形容了,什麼痛苦、什麼煩悶都煙消雲散了,你說金錢這東西難道還具有消災解悶的功能?
我的悶是解了,可丈夫的怒火卻被點燃起來了。他罵我是個不會過日子的敗家婆,這個家就要敗在我的手裏了。其實,我也不想把錢浪費到衣服上,每次買完後心裏也是後悔的,可我就像犯了大煙癮一樣不能自拔,自拔不出來啊!每次進商店前我都反複告誡自己光看不買,就是隨便地逛逛,可一進去就身不由己了,看到掛在架子上的衣服就像是酒鬼碰到了酒,餓虎碰到了食,怎麼也放不過的。我掐過自己的腿,打過自己的耳光,也揪過自己的頭發,可沒有用,沒有用的,我似乎患上了一種無藥可治的病。
我丈夫的怒火隨著我買衣服數量的增多也越燒越旺了,到最後他連班也不上了,就天天在家等我回來。一看到我手裏拎的是衣服,搶過來就撕,連看都不看,隻要是衣服就撕。男人的手有勁,一件絲綢裙子到了他的手裏,就像小雞到了屠夫的手裏。我看著心疼得都抽搐了,可也沒有辦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好端端的一條裙子變成了一堆破布條。那次我買了一件羊絨大衣,打了三折還六百多元呢。他看見了,抓到手裏就撕,撕不動,就抄起大剪刀來剪,剪得一塊、一塊的,碎布片堆得像座小山。把我心疼得,那撕的、剪的可都是錢啊,每一分錢都是辛辛苦苦地掙回來的,就這樣被活活地撕掉、剪掉了。我也火了,你在外麵與嫂子胡吃海喝的,我在家裏給自己買兩件衣服發泄、發泄怎麼了?這就算是一種病,這病還不是因你而得的。
如果不是丈夫激怒了我,我也想不起來去找他們廠長的,畢竟家醜不可外揚。真的,走到這一步,完全是被他逼的。
什麼,蘇紫,你還去找過他的廠長?
找過,在他把我的又一條裙子又一次地撕成碎片,並狠狠地扔到我臉上的時候,我就去找他的廠長了。我把丈夫與那個女人的事統統都給抖摟了出來。他的廠長人真好,那麼大一個廠子的廠長一點架子也沒有。他親自給我泡了一杯茶,讓我坐下來慢慢地說,還勸我有話別悶在心裏,會悶出病來的。我那天可能有點緊張,這是我有生以來所碰到過的最大的官,據說他的級別相當於副省級,與副省長是平起平坐的,表達力一下子變得那麼的差,把一件並不複雜的事說得支離破碎的。可是人家那個廠長是那麼的有耐心,就坐在我的對麵,安慰我不要著急,慢慢說,想清楚了再說也不遲。
我嘮叨了一個多小時才總算把要說的話說完了,人家廠長說,明白了,都聽明白了。你丈夫也是一時糊塗做出了糊塗的事,回頭讓人找他談談話也就沒有問題了。他還讓我放心,說男人是清楚何事大、何事小的,他一定會醒悟過來的,畢竟前途對男人更重要啊!我臨出辦公室的門時,人家這個廠長還拍著我的肩膀叮囑道:小蘇呀,一家三口一定要和和美美地過好日子,家和才能萬事興。你丈夫犯了錯誤,讓你受委屈了,我這個廠長心裏也不好受,但是希望你一定要原諒他,他是我們這個廠裏不可多得的技術人才,希望你能從大局出發,給他一次改正錯誤的機會。
我拚命地點頭,眼淚都快要出來的,恨不得叫他一聲父親,再伏到他的肩頭上痛哭一場才是。你說人家這個廠長這話說得多有水平,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我丈夫那麼大的一個人怎麼就不明白“家和萬事興”的道理?從廠長辦公室出來我那個高興勁啊,就像菩薩下凡了一般,覺得陰霾就要過去了,曙光就要來臨了。
沒有想到,我的這種高興勁僅僅維持了一天半的時間。第二天傍晚,丈夫一腳踹開了門,這是我認識他以來第一次用腳踹門的,過去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看來這次他是真的惱了,臉黑得像鍋底,聲音都變了調,像是嚎,對,就像是受了傷的狼在夜晚的嚎叫:好呀,你這個老娘們吃了豹子膽了,敢給老子玩陰招,斷我的後路,讓我一輩子在單位裏抬不起頭。太狠了!說什麼也不能與你這個陰險、毒辣的女人過下去了,離婚,明天就離。他覺也不睡了,就那樣虎著臉坐在椅子上等天亮。我去拉他,說他可能誤會了,廠子是不會怎樣他的。不管怎樣,先到床上去睡一覺,有什麼事明天再談也不遲。他一句話不說,趁我不注意,抬起腳來就狠狠地給了我一腳,正好踢在了我的小手指上,當場就骨折了,疼得我捂著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這一腳我就知道我們之間的一切都完了,他是往死裏踢的,如果這一腳能踢死我的話,他也決不會眨眼的。就這樣,在我認為煙消雲散、柳暗花明的時候,我自己把自己給逼上了絕路。真的是一條絕路啊,連一點點的退路都沒有了,難怪有那麼多的女人寧可裝瘋賣傻也不願捅破那層窗戶紙。不能捅啊,不捅還可以湊合下去,一旦破了,就連湊合的機會都沒有了。你說我有多傻,粉粉,懵懵懂懂中就把自己的婚姻給葬送了。可我、可我找他廠長的本意不是要與他離婚的,他廠長也分明告訴我派人找他談談話也就沒事了,他還讓我原諒他,給他一次改錯的機會,怎麼到過頭來似乎是我錯了,變成了他不肯原諒我了呢?這問題到底是出在哪裏?一想起這事我就鬱悶得想找堵牆撞上去。唉,如果當初不去找他的廠長,說不準我們還能繼續在一個鍋裏吃飯,一個床上睡覺呢。
蘇紫,你的自責是多餘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是誰也阻止不了的。你丈夫,不,你前夫之所以如此急吼吼地與你離婚,連一個晚上都不能等,想必是怕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你即使不去找廠長,也不敢保證他就不與你離婚的,這完全要取決於他與嫂子的感情。你們一離婚後,他是不是立即就迫不及待地與那個嫂子結婚了?
結婚?哼,想得美,讓他發昏去吧!剛才還沉浸在懊惱中的蘇紫,突然間就像變了一個人,語氣都是冷冷的:從辦理離婚的那個門裏出來後,我連家都沒有回,反正也沒有家了,沒有男人的家——即便還有個房子在,那也算不得家了,無所謂了,我就去找那個女人的丈夫了。
那個男人長得高大威猛,有點像《水滸傳》裏的魯智深,他對妻子出軌的事竟然一點都不知曉。我去廠裏找他的時候,他還當著那麼多同事的麵,一口一個“弟妹”地稱呼我,惹得人們都捂著嘴笑。
我說大哥呀,對不起,我沒有臉作你的“弟妹”了。你的那個兄弟欺負了你這個大哥,讓我這個做“弟妹”的臉也無處擱啊。
欺負我,誰敢來欺負我?他滿臉不解,握了握拳頭說:就憑著我這身肥膘肉還有人敢在我頭上動土?!欺負我的那個人恐怕還沒有出生,恐怕是“弟妹”想多了,我這個兄弟可是個實誠人,也是個文化人,放心,他不會做出對不起我的事的。哈哈,哈哈,弟妹,你坐、坐。
大哥,有兩句話是這樣說的,“知人知麵不知心”、“朋友妻不可欺”。你的這個兄弟欺負了你的妻子,我不知道算不算是欺負了你。
他愣了,揪著嘴巴上的胡子站了半晌,悶聲悶語地說:唔,我被欺負了?
待他捉摸過來味道不對的時候,扭頭就往家裏跑。他們兩口子的這筆賬是怎麼算的我就不知道了,我隻知道這個女人自此以後就再也不敢與我丈夫,不,前夫見麵了。這對男女算是徹底地老實了。你知道粉粉,我前夫就是一個欺軟怕硬的人,欺負我本事一萬,碰上比他還渾的人就軟蛋了。這不,我們都已經離婚三年了,他還是一個人過呢,人家嫂子守著自己的丈夫、兒子過得好好的,一家三口還經常拉著孩子的手去看電影呢。真不知道這對男女當年鑽地下室的那種豪邁激情哪裏去了,難道是被狗吃了?
這個嫂子也許是受不了丈夫的拳頭,不得不妥協了。你別說蘇紫,你的這個前夫還挺癡情的呢,得不到嫂子就變得潔身自好起來了。看來這兩人間似乎還真有那麼點愛情的存在呢!
狗屁,狗屁愛情!粉粉看來你是愛情小說讀多了,愛情的高帽子到處扣。他那也算是潔身自好?不同的女人都來來往往好幾個了,我早就說過了,離了婚的男人不愁找不到女人的,還能挑挑揀揀地找,找得一個比一個好。果不其然,有一個都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了,那個小姑娘長得還挺好看的,一臉的清純氣,一看就是那種不知深淺、不知死活的小雛子。我知道和這類的女孩子談什麼都是沒用的,她們已經被神化了的愛情給洗腦了。你不談可能還好,談了反而會激發她的鬥誌,她會拚上命來保護這份狗屁不值的愛情的。這就是女人的可悲之處,明眼人都知道這個男人應該遠離,這份婚姻不值得擁有,可她卻像瘋了一樣認為自己撿了一個寶貝,一個世界上再也不可能找出第二件的稀世珍寶。沒有了這個寶貝,她就會去死。這樣的傻事我才不做呢,我去找這個女孩的媽媽,問她願意讓自己的女兒,一嫁進門就給別人的女兒做媽媽嗎?願意把自己的女兒托付給一個與嫂子鑽地下室的男人嗎?願意讓自己辛辛苦苦帶大的孩子……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個做媽媽的就急了,大喊大叫地說:憑什麼呀,我女兒才二十歲,一個水靈靈、鮮嫩嫩的小姑娘,憑什麼要被這樣的一個老男人給玩弄了?憑什麼要無緣無故地給人家去當什麼媽?這不是綁架良家女子是什麼?我女兒自己還是一個孩子呢,我從來都是把她當做寶貝來看待的。世上有這樣不講道理的事,我一手帶大的孩子就這樣被不三不四的人給騙走了?仿佛我就是那個騙子,她瘋了一般衝著我來了。
我說阿姨,玩弄你家女兒的不是我,是我前夫,我是不忍心看著你女兒吃虧才來對你說這番話的。她給我道歉,說自己是急瘋了,女兒都私定終身了,她卻什麼都不知道。自己就是豁出這條命,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往火坑裏跳的。就這樣,我前夫眼看到手的好事就被我給攪了。
你這是何苦,蘇紫。你去找廠長就欠妥,但不管怎樣還算是無奈之舉,那麼離婚後你再去幹涉他的生活就是多此一舉,甚至是無聊之舉了。做這樣的事對你有何意義?是為了拯救那個女孩,這似乎沒有太多的說服力——你前夫畢竟不是法律意義上的壞人,他現在是自由之身,有權力去選擇一個什麼樣的愛人,至於年齡是大是小,隻要他們兩廂情願,別人就不好說三道四了。那個女孩子也有權利選擇他,或許她的選擇欠妥當,或許若幹年後她會後悔,但畢竟她也是成年人了,有對自己行為負責的能力。如果說得嚴重點,你這是侵權了。是為了報複他——如果是這樣的話,這說明你還沒有走出他的陰影,你的生活還始終被他的陰影所控製著。蘇紫,你應該忘記他,徹徹底底地忘記,被蛇咬了一口,還有必要牢牢地記著那蛇嗎?愛已經不存在了,要恨又有何用?忘掉吧,走你自己的路,他是他,你是你,你們曾經是有過瓜葛,但現在已經變成了路人,去幹涉一個路人的生活是不是太無聊了。
路人、路人,蘇紫嘟囔著無聲地笑了,笑得很有內容。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問:怎麼,蘇紫,你不會在心裏還想著有一天要與這個家夥複婚吧?
蘇紫笑出了聲:看你想到哪裏去了?好馬不吃回頭草,我蘇紫再賤,也不至於賤到這種地步呀!實話對你說了吧,我這麼做也是有私心的。離婚後,女兒的撫養權判給了我。我當然願意撫養女兒了,女兒是我的親骨肉,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領走——他這樣一個不負責任的人,女兒就是給了他我也不會放心的。但不管怎麼說他是女兒的親生父親,是父親那就得盡到撫養的責任。他現在每個月除了按時付給我女兒的生活費外,還經常會照顧孩子的生活的。我有什麼事不能去學校接女兒了,隻要打個電話給他,他就會把女兒從學校直接接到他那裏去的,照顧女兒吃飯、穿衣還是很周到的。平心而論,他這個父親做得還是挺夠格的,我說不出什麼不是來。
那這與他談女朋友矛盾嗎?我不解地問。
怎麼不矛盾?粉粉,你都結婚了怎麼思考問題依然還像是個小女孩!你腦子的結構肯定與一般人不一樣——在別人那裏不是問題的問題在你這裏都是問題;在你這裏不是問題的問題到了別人那裏都是問題。蘇紫有些責怪地推了我一下,又接著說:他談女朋友就要結婚,結婚就要生孩子的。這樣一來,他有了自己的寶貝兒子,柔柔不就成了多餘的孩子了!就算他們不生孩子了,人家那個女的與柔柔有什麼關係?她憑什麼要對柔柔好?就算是一時好,那也是裝出來的不得不好,這種裝出來的“好”能維持多久?有了後娘可就有後爹了,我可不願讓柔柔有個後爹!柔柔的爹本來就是親爹,那就應該永遠地親下去才對,幹嗎要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後爹?我可不願意有這樣的一個轉變。
你的話有道理,柔柔的爹一旦結婚,不管他有沒有兒子,柔柔就變成第二位的了。這是鐵定的,不但柔柔的爹是這樣的,天下的男人都是這樣的。如不這樣,天下哪一個女人肯願意給帶孩子的男人做妻子?
正因為是如此,我才拚命地反對柔柔的爹再婚啊!他不結婚的話,這些問題不就不存在了?蘇紫攤了攤手,好像在說這麼淺顯的一個道理,你怎麼就不懂?
可你想過沒有,蘇紫,你這樣想、這樣做對柔柔的爹公平嗎?我不喜歡他,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但我還是要替他說一句公道話,離婚的時候,他同意把房子、女兒都給你,自己出去租房住,這一租就是好幾年,盡管錯誤在他,但對一個大男人來說也挺不容易的,將心比心,我覺得他也受到了懲罰。況且,正如你說的那樣,他對女兒也是盡心盡意的,你一個電話過去,不管什麼時間,他都會責無旁貸地承擔起照顧的任務,這也算是相當不錯的了,你何苦還要這樣的懲罰他?即便你心中還有惱怒,做不到祝福他生活的更美好,但至少你可以做到不去打擾他。當他想重新組建一個家庭的時候,你就躲得遠遠的,不想、不聽、不問。
可是、可是,他一旦結婚了,就會變得對柔柔不好了。這個重要的問題你怎麼就不說了,粉粉?你怎麼光挑著對他好的話來說?
唉,蘇紫,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沒有孩子,真的不知道這種感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我是你,真的把柔柔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的話,我就會犧牲自己,相信自己的愛可以沐浴柔柔成長,而不會去指望別人承擔得更多一些。也許我還會變得很固執、很自私,絕不允許對方插手孩子的事。我一旦覺得一個男人不配做父親了,我會毫不留情地剝奪他做父親的權利的。
看上去你這是懲罰了男人,其實你是解放了男人。粉粉,你可能有所不知,多少離了婚的男人都恨不得不負任何責任的,就像我們廠的那個,算了,不舉例子了,太多了。你如果免除了他的撫養費,他嘴裏說是應該付的,心裏不知該有多竊喜呢!
願意竊喜就讓他竊喜吧,就讓他抱著那點臭錢去竊喜。
這豈不是太便宜了男人?他有了孩子卻又不去管孩子,把婚姻的一切後果都丟給了女人,這對女人公平嗎?粉粉,看上去你是在指責男人,可我怎麼總覺得你是在替男人說話呢?
不,蘇紫,我不是在替男人說話,而是在替人說話。一個有反思、批判精神的人,他會通過婚姻這座煉爐認識到人生的無奈的,就像婚姻,人在結婚的時候,誰都沒有想過有一天要離婚的,可走著走著,婚姻就出現了裂痕。怎麼辦?當分手已成為定局的時候,就什麼都不要說了,一切的後果就隻能選擇承擔了。柔柔的爹如果願意選擇把全部的愛都給柔柔,那這是他的一種選擇;如果他不願意把自己的後半生緊緊地拴在女兒的這根繩子上,那你也應該理解,畢竟女兒的愛是不能代替女人的愛的,你沒有權利這樣要求他,就像他也沒有權利要求你一樣!
這麼說來,柔柔的事就隻能落到我一個人的身上了?
我沒有這麼說呀,蘇紫。我隻是說經過婚姻的這場失敗,我們應該從中認識到人性的局限:我們不能改變他人,能改變的隻有自己;我們也不要試圖去改變他人,而要試圖去寬容他人。寬容了他人,其實就是寬容了自己。因為一個對別人的行為始終不能釋懷的人,肯定對自己的行為也是耿耿於懷的。
好了,粉粉,你快別折磨我了。你的每一句話似乎都與某個哲學思想有關,可我很多年都不讀哲學書了,對這些形而上的思考已經完全陌生了。我沒有考慮那麼多,我所做的這一切都隻是為了柔柔好,我愛柔柔,也希望柔柔有一個愛她的爹,一個能全心全意地愛她的爹。粉粉,我就是一個圍著廚房轉的家庭婦女了,你都看到了,可別失望啊!說到這裏,蘇紫又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撩起袖子擦了幾下。
我也笑了,我們兩個拍打著笑成了一團,她笑得幾乎要滾到了我的懷裏。但笑過之後,我沒有再呼她,盡管她的呼機號就記在我的本子裏。蘇紫說我走時,她要帶著柔柔來車站送我,可我還是悄悄地離開了家鄉:我似乎並不那麼願意再見到她,盡管我還是認為蘇紫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