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不起你,孩子。”老人說話的時候並沒有望著他,渾濁的雙眼向上翻著,頸側纖細而彎曲的青藍色的靜脈從皮膚表麵鼓起,如同枯萎的花瓣一樣的嘴唇一張一合,好像一條垂死的魚,隔了好久才艱難地鼓一次腮,而每一次這樣的掙紮都意味著它離死亡更近了。“我犯了個錯誤,可怕的錯誤。”對方的聲音細若遊絲,他必須得湊的很近才能聽清,卻冷不防對方的雙眼突然瞪的老大,整個人像回光返照一般,麵頰上湧現出一股不正常潮紅,兩隻幹枯的、骨節突出的雞爪般的手像鐵鉗一樣箍住了他的手臂,讓他掙脫不得。老人的表情變得猙獰,幹癟下垂的皮膚突然繃緊在頭骨上,讓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具詐屍的骷髏,“不要娶你妹妹!切記!你們兩個不能有後代!”
然後對方就倒下去了,張大了嘴艱難地吸了一口氣,卻被冬季的寒風梗住了,成為一聲淒厲可怖的□,如同惡鬼不甘心地被拖回了地獄,對著人間最後一次發出的呼喊。死神施施然地走掉了,留下一具空洞的軀殼猶自心有不甘地瞪著虛空中的某個角落。他跌坐在地上,驚魂未定,屋子裏卻隻剩下劈裏啪啦的木柴炸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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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出生的那一天,他和哥哥都被叫到產房裏,他們的父親指著木條編製成的框裏躺在一堆破布和棉絮中的嬰兒,告訴他們這就是他們未來的妻子,叫他們要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去愛她,嗬護她,將世間最美好的事物都奉獻給她。他當時望著筐裏那個尚且沾著血汙的啼哭不止的女嬰,並不知道自己所發下的誓言意味著什麼,隻記得躺在床上的女人——並不是他的母親,而是哥哥的——欣慰地看著這一幕,虛弱而蒼白的麵容上露出一個無力的笑容。
這是他們一族的傳統。每一代的男孩和女孩都會結為夫妻,他們會彼此分享自己的丈夫和妻子。這樣的繁衍方式並不利於生育出一個健康的、能夠茁壯成長的孩子,而且這裏也缺乏必要的醫療條件,因此不可避免的,他們這一族的人丁越來越稀落。當他幼時開始學習識字,便是從這樣一份家譜開始的。族群的興衰,全都寫在了這張單薄的、上麵還有幾處蟲蛀的缺口和燒焦的痕跡的羊皮紙上。
他們的祖先是奴隸、逃跑的佃農以及其他可以用錢買來的人種,偶爾也有一些落魄的貴族後代或者窮困潦倒的手藝人加入,這些人都被高塔之主、偉大的幾何學者康菲爾德帶到這裏——孤懸於文明世界之外的銀海——開始一段與世隔絕的人生。因此他的父親告訴他的第一條戒律就是,他們這一族永遠尊奉高塔之主為他們絕對的支配者,他必須懷著恭敬和感激之心服從高塔之主的一切安排。
他父親的那一代,他們這一族隻剩下了三個人,兩女一男。他的母親生他的時候難產死了。大部分女人都會死於生產,可能是因為胎兒的位置不對而導致的難產,也可能是大出血,破傷風或者過度虛弱。因此沒有人將母親的死歸咎於他,這倒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他的父親說母親的使命已經完成了,她誕下了“純銀”,死神帶她走的時候,她是笑著的。他沒有出生時的記憶,因此也就不去懷疑父親所言的真偽。
那之後不久,父親就死了,還有哥哥和妹妹的母親。他們並沒有像族裏的其他人那樣,死於疾病和衰老,而是被人殺死的。高塔之主說是哥哥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