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驚喜
為了讓李三定進木工組,父親將家裏僅有的百十來塊錢都買了工具了,鋸子、刨子,鑿子、斧子,尺子、墨鬥……凡是一個木匠用到的,幾乎全買來了。這堆東西放在李三定的東屋裏,李三定睡在床上都能看到,他真是又驚又喜,想不到,父親為這事還真舍得呢!
李三定曾試圖向父親表示感激,但幾次召麵父親都是冷臉子,他也就把想說的話咽回去了。李三定知道父親的毛病,為兒子做得愈多,臉子就愈難看,但這些工具已足以讓他不在意父親的臉子了。還有姐姐們的臉子,她們已多次問過父親這堆東西的價錢,父親總是吱吱唔唔的,她們的臉子就比父親還要難看了。但這也算不了什麼,隻要有了工具,他就可以做木匠活兒了,木匠活兒一做起來,臉子不臉子的他就都可以忘掉了。還是母親,臉子非但不難看,還幫他從倉房裏找出了幾根木料,說這是給姐姐們做嫁妝用的,看能給她們做點什麼吧。
這一天吃過早飯,李三定正拉開了架式要把木料鋸開呢,兩個姐姐忽然從屋裏衝出來了,推開李三定,抬了木料就往倉房搬。
幾根木料又全讓她們搬進倉房裏了,絲毫地沒商量。
她們說,錢管不了,木料可是早說好給她們的,誰也不能動!
父親和母親聽見也出來了,父親一言不發,母親好說歹說的,她們隻是不聽。她們還一臉吃驚的表情,說,你們怎麼就敢相信他,不怕都做成小板凳啊?
母親說,你姑夫都說了,三定是個天生的木匠。
秋月冷笑道,是他自個兒說的吧?
母親轉臉問三定,是不是你姑夫說的?
三定說,是他說的。
母親又問,三屜桌、立櫃、坐櫃都做過了?
三定說,都做過了。
母親說,你姑夫可滿意?
三定說,非常滿意。
母親看看秋月和秋菊,說,聽見了?三定是不說謊的,我信他。
秋月還是堅決地說,不行。
秋菊也堅決地說,不行。
這時父親開口道,這樣吧,你們提提條件,看怎樣才行?
秋月說,怎樣都不行,他做就不行。
秋菊說,除非他進了木工組。
秋月踢了秋菊一腳,說,除非他做給我們看看。
秋菊急忙說,對,除非他做給我們看看。
母親說,盡說廢話,沒東西他怎麼做?
母親和父親看看三定,秋月、秋菊也看看三定,仿佛做不做就等他一個說法了。
三定竟真的開口說道,我做。
母親說,你拿什麼做呢?
三定說,到木工組去做。
父親說,木工組我早去問過了,你這樣的人家不要,除非是幹過二三年的。
母親說,你也是,人家不要你老早地買工具幹什麼?
父親說,不買那二三年從天上掉下來啊?
秋月、秋菊一聽就更委屈了,說,八字還沒一撇呢就先花一筆錢,我們這些年花什麼錢了?
父親、母親正不知如何應答兩姐妹,三定忽然說道,我去,給他們白做還不行嗎?
三定收拾起工具就要走。
父親說,慢著,你懂什麼,就是白做也得先跟人家打個招呼,你去,人家認識你是老幾?
父親進屋戴了條圍巾出來,見一家人仍怔在院兒裏,也不言聲,自個兒先走在了前頭。
三定扛了工具緊隨其後。
姐妹倆和母親猶豫片刻,終於也跟了上去。
這一家人,還從沒有這樣集體地在街上走過,今天,為了要看三定的手藝,仿佛什麼也顧不得了,前前後後五個人,幾乎可以稱得上浩浩蕩蕩了。最怕人注意的李三定,這時也讓一腔熱情支撐著,毫不在意街上人們驚奇的眼神。父親的那條圍巾,深駝色,一頭搭在胸前,一頭搭在背後,風一吹,背後的一頭就飄起來,仿佛這個隊伍的一麵旗幟。平時,李三定最不喜歡這條圍巾了,他覺得這圍巾把父親打扮得更笨拙、可笑了;母親和姐妹倆也不喜歡,她們是覺得沒有什麼比用圍牆來形容圍巾更合適了,因為一戴上它,街上跟父親打招呼的人立刻就減少了,真正的勞動農民,出門是不大圍圍巾的,就是圍,也不是這麼個圍法。可是現在,他們對這圍巾,仿佛也不去在意了,仿佛還心甘情願地要跟在這圍巾後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