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推了幾下,還是不行,連焦叔都有些著急了,將他替下來,自個兒上去推了幾下,然後讓他再來。李三定再坐上去,果然好了一些,漸漸地,就愈來愈好了,好得把周圍的人全忘掉了,隻剩了他和推刨和木板這一個封閉的世界了。
世界封閉起來就好辦了,李三定就不再是李三定了,他就像蛹破了繭子,一下子變成了漂亮的飛蛾,那起伏的身體,那飛翔的刨花,那翻新的木板,真正是一個靈活、灑脫的木匠,真正是換了個人了!
一時間,一圈人看得都有些發呆,焦叔忍不住嚷道,好,好小子,幹得好哇!
焦叔一嚷,把木工組正幹活兒的人們也召來了,焦叔從沒大嚷大叫地誇過人的,什麼人值得他這麼誇獎呢?
近了去看,不過是個毛孩子,亂蓬蓬的頭發,小腦袋,小眼睛,小個子,可他的活兒就不是孩子的活兒了,比他們當年學徒的時候,不知要強多少倍呢!
父親問焦叔,真的是好?
焦叔不由地就露了“師傅”的本色,對父親連謙恭都忘了,眼睛不離三定地說,看你這老子當的,自個兒孩子好不好都不知道,我教了這麼多年的徒弟,還從沒見過一上手就沒挑兒的!
父親說,奇怪。
焦叔說,奇怪什麼,有的孩子天生就是跟木匠有緣的,隻是咱們大人看不出來罷了。
焦叔反教導起父親來了,父親聽著,臉上不動聲色,眉眼間卻全是笑了,他想,就是大人看不出來,也是他李要強的孩子啊!
父親和焦叔的話母親也聽到了,她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顧得擦眼淚了,她想,到底是她的孩子,幹起活兒來沒一個孬的呢。而秋菊、秋月,隻是上上下下地打量李三定,認不得了似的,憑了她們多年勞動的經驗,她們看出李三定是把好手,從他靈活自如的樣子,她們甚至看到了李文廣、李文路的影子,但她們還是非常讚同父親的說法:奇怪!她們想,這個李三定,剛才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變了呢?
接下來,焦叔又引領了李三定,將大鋸、手鋸、鑿子等工具全用了一遍。大家也簇擁著,李三定走到哪裏他們就跟到哪裏。李三定這隻飛起來的蛾子,再也沒緊張過,幹一樣焦叔喊一聲好,一樣一樣地幹下來,焦叔最後說,不要說做桌子、櫃子,就是做生產隊的大車,我也敢帶了他幹了。
在大家的稱讚聲中,焦叔問李三定是跟誰學的,學了多長時間,都做過什麼活計,李三定都照實一一地答了。焦叔對父親說,我是說過得有二三年的資格才能進木工組,可大侄子我看能破個例,這一半天我就找大隊幹部提提去。我的權限也隻能提提,能進不能進就不歸我管了。
即便這樣,父親也高興地直說感謝。焦叔說,不謝,衝我兒子在你班裏讓你整天費心,這點忙也是該幫的。不過真想不到,你一個文化人,會有這樣的兒子。父親說,沒法子,也就這點出息了。說罷又覺得不妥,立刻又說,將來能跟您學成,才算有大出息呢。焦叔倒也沒在意,反又換了謙恭的模樣,衝父親誇獎起文化人來了。
焦叔穿了身黑色的棉衣棉褲,棉褲是大褲檔,白褲腰,一根粗粗的紅腰帶。那腰帶不知為什麼總是鬆,一鬆就要將褲腰散開重新打褶,重新係一回。姐妹倆見了便掩了嘴笑,母親一再地使眼色她們也止不住。焦叔索性就說,我們小戶人家不講究,讓大侄女見笑了。母親急忙說,什麼大戶人家小戶人家的,咱們還不一樣是貧下中農?說起來您還是大木匠,我們在土裏刨土坷垃,比您可差遠了。焦叔聽了便笑,大家也跟了笑起來。姐妹倆在笑聲中卻不服地想,一個腰帶都係不好的人,就算是個一流的木匠又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