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焦叔也沒白來,很快地就有幾戶人家找上門來了,請李三定做家具。李三定難得有這樣的機會,都一一滿口答應。一傳十十傳百的,都知道有個焦叔都看好的小木匠,來找李三定的就愈發多起來了。來一個,李三定就答應一個,答應得父親都怕了,父親一再地製止,李三定隻是不聽。父親說,木工組的事成了怎麼辦?李三定說,成了就去唄。父親說,去了你應下的活兒呢?李三定想也不想地說,夜裏幹。父親吃驚地看著李三定,覺得他簡直是幹瘋了,但想起自個兒年輕時也有一連幾天捧了書看不睡覺的時候,也隻好由了他去了。
現在,外麵的事,拉土墊沙已告一段落了,清理階級隊伍也到了報上級審查的階段,會議不像開頭那麼多了,春忙雖說開始了,但不過是澆麥、送糞,少半的勞力就夠了,全體出動的季節還遠沒到來。因此,說媒的,做家具的,嘮閑嗑的,就有了足夠的時間了。每天,都有一些來家裏觀看的人,有的看看就走了,有的則拿了小板凳,在院兒裏坐下來,邊看三定做家具邊嘮閑嗑,成了公共的場地一樣。有一天,傻祥娘竟也走進院兒裏來了,頭一回沒說什麼,站了一會兒見沒人理她就走了。第二回進來,仍是沒人理她,但她也沒肯走,手裏拿了個蒲墩,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就坐上去了。秋月在屋裏看見了,氣衝衝地就要迎上去,卻被父親一把拽了回來,父親說,她到你這兒來,你不理她就算了,再跟她計較,不是太過分了?母親也說,我看她實在是沒地兒去了,為老麥的事,傻祥都不理她了,這些天傻祥還直跟媳婦鬧離婚,她是心煩呢,你就別火上澆油沒事找事了。秋月說,沒見過你們這樣的,在自個兒家裏還怕人家,忘了人家整你們的時候了!說完掙開父親的手,一步就跨出了屋門。
秋月出去倒也沒說什麼,隻是將胳膊交叉在胸前,目不轉睛地盯了傻祥娘看,就像看一隻貓,看一頭豬,看一條狗。沒看一會兒,就把傻祥娘看毛了,臉一搭拉,提起蒲墩就離開了。周圍的人便笑,有說活該的,有說報應的,也有讓秋月等著瞧的,說今兒晚上該房上見了。
到了晚上,果然傻祥娘就上房了。自大家議論她和老麥的事以來,她一直還沒敢上過房呢,今兒隻由於一個秋月,她的罵聲又一次在村子的上空響起來了。
但細聽,她的罵詞裏卻也沒有秋月的名字,別人的名字也沒有,倒像是在罵天,在罵地,在罵鬼,在罵神。一氣亂罵之後,又罵自個兒的祖宗,沒給她留下好命,還罵自個兒的兒子,對她不忠不孝。她的聲調也與以往不同,以往是憤怒的,攻擊性的,這一回卻有了悲傷無奈的意味,調子也拉長了許多,就如同在唱戲詞。一家人聽了,誰也沒說什麼,但心裏納悶得很,不明白她今兒是怎麼了,變成了一隻戰敗的沒了氣力的老狼一樣,隻憑一個秋月,還不至於吧?
第二天,就見蔣寡婦忽然來找李三定了,說要李三定打一全套的家具,準備結婚用的。李三定問她誰結婚,她說她結婚,問跟誰結婚,她說跟傻祥。她的聲音不大,卻把在場的人全說怔了。就聽她接了說道,我跟傻祥娘是不對付,但傻祥他答應了,第一跟他媳婦離婚,第二我不進他米家的門,他要做我郭家的女婿。
蔣寡婦說是做家具,倒更像是來發布戰果的,如同她一貫的作風一樣,不忍不讓,幹脆利落。大家聽了,一下子就明白了傻祥娘了,怪不得,真正的打敗她的對手是蔣寡婦呢!可是,蔣寡婦肯嫁給傻祥,也一樣地叫人沒想到呢!
母親說,亂了套了亂了套了。父親說,奇怪,怎麼就一點沒看出來?秋月說,也就是你們看不出來,後來三定當了值班民兵,她那點土方任務誰給拉的,全都是傻祥,人家傻祥也不能白給她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