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定從豆腐村回來,已經到生產隊長那裏報過到了,因此生產隊長每天派活兒都會喊李三定的名字。李三定進不了木工組,就得服從隊長的分派,沒有任何的選擇。隊長分派的是公活兒,做活兒的人也都是公家的——公社社員,而木工做的是私活兒,李三定就是再想做,也做不了自個兒身份的主,隻能隨了大家到地裏撿磚頭了。
但白天撿磚頭,晚上回到家裏,做什麼生產隊長就管不著了,李三定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木工活兒裏了。許多天裏,李三定都是白天撿磚頭,晚上做木工,一做就是一整宿,母親一再催促他睡覺,他在床上躺一會兒,眼睛睜得大大的,半點困意都沒有,忍不住又翻身起來,接了做去了。白天呢,他的眼睛總是紅得像隻兔子,嘴巴也連連地打著哈欠,往往撿著磚頭就睡著了,一隻手搭在筐上,另一隻手拿了塊磚頭,磚頭幾乎要掉下去了,嘴角還流了長長的口水。生產隊長已經幾次批評過他了,但他一撿磚頭就困,一做木工就精神,隊長沒辦法,他自個兒也沒辦法,都明白要想撿磚頭不困,晚上就不要做木工,可是,木工活兒現在就好比他的命一樣,他怎麼可能為了撿磚頭,而去虧待他的命呢。
為生產隊長的批評,秋菊、秋月先受不了了,這些年她們在勞動中一直是要強的,而李三定卻如此地丟臉,她們是他的姐姐,他丟臉,也就等於她們丟臉了,有一天忍無可忍,她們便把李三定的木匠工具給藏起來了。父母對此沒表示支持,但也沒反對,至少他們能肯定,這樣長期地下去,家人們跟了丟臉不說,李三定自個兒也會毀了的,一個人,哪能成夜成夜地不睡覺呢。
李三定沒了工具,先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後來坐在一堆木料之間發了陣子呆,就回到自個兒房裏去了。
大家以為他沒辦法夜裏幹活兒了,從此就該步入正軌了,可沒想到,第二天他連磚頭也不撿了,吃過早飯就往小學校的方向去了。
他呀,原來是去找焦叔了。他要求焦叔把自個兒留下來,說可以不掙工分,什麼什麼都不掙,隻要幹活兒就行了。焦叔知道這不合道理,掙不掙工分是小事,離開生產隊是大事,但他猶豫片刻還是答應了,他決定親自找生產隊長說去,他真是太喜歡這孩子對木匠活兒的這份喜歡了。
生產隊長不是大隊幹部,焦叔的麵子他總是要給的,他隻是不解地問,光幹活兒不掙工分,這孩子不是有毛病吧?焦叔說,他的毛病就是迷上木匠活兒了,也許是一陣子,也許是一輩子,要是一陣子,到時候不用別人說,他自個兒就乖乖回你的生產隊了。
李三定的舉動,家裏人自是也反對,但焦叔和生產隊長都同意了,李三定又是一副八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樣子,他們還能怎麼樣呢。
就這樣,李三定便每天每天地往木工組去了。雖說不掙工分,但比掙工分的還要賣力,無論什麼活兒,都全力以赴地去做,且可以做得又快又好。木工組的人原是懶散的,來了這麼個人,心裏的不舒服就別提了,但一想到他工分都不掙,力氣還出得多,不過是一個傻瓜吧,跟一個傻瓜,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便該懶散了還懶散,由了他去做傻瓜了。李三定這邊呢,連人家的不舒服也顧不得去看,隻是一心地幹活兒。自他去木工組以後,常年積下來的活計一件一件地在減少,學校要修的桌椅板凳,原來積了大半個教室,現在是一件也沒有了。教室的門窗也修得及時了,頭天壞了,第二天就恢複了原樣。他甚至還有耐心給女學生做翻板兒,翻板兒做得相當精致,你傳我我傳他的,許多女學生都來找他做了。漸漸地,整個學校的女學生都在玩兒著他做的翻板兒了。翻板兒自是不屬木工活兒的範圍,但他不掙工分,木料用的又都是下腳料,誰還能說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