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燈老頭的書
街窄,屋亂,人雜是老問街的特色。
在老河街最近河處的街角,去口奇跡般的有一個安靜的,看上去還有點體麵的院落。低矮的院牆差不多羊皮同時開花和掛果的楊桃樹壓歪。院小,門大,不太協調,就像一張刀削瘦臉上橫開一張闊口菇。
生燈老頭站在細長的窗口裏看院門口的火龍。蒼老瘦長的他恰好站在細長的窗子裏,火龍覺得他就像一個荔枝木質的雕刻人。
火龍在這幾天之前和生燈老頭打過照麵,生燈老頭每次都對火龍說, "來我家看書吧。"他對別的孩子也這樣說,好像他家有讓人看不完的書 。火龍不太相信。住戶在這裏的人幾乎是一些老居民和從四麵八方湧進城裏做雜工的村佬。老居民把隔成小盒子一樣的屋子出租,依賴微薄的租金生活 ;村佬們不分白天黑夜的拚命找工掙點小錢生活。日子過得緊巴的他們哪有閑心看書?何況這個還是隔三差五就騎蘭輪車撿破爛的老頭,會是讀書人嗎?
老問街卻很快就傳著這樣一個消息,生燈老頭為了吸引孩子去他家看書,給全天看書的人支付一塊錢做閱讀費。
老河街人說生燈老燈的腦袋碰了台角,傻了,花錢請人看書這樣的事也做。
火龍的問爸讓火龍去看書,他從鄉下眼來過暑假,又幫不上爸爸媽媽的忙,每天一個人在出租屋裏發果,不如去掙點閱讀費。火龍覺得這樣很劃算,看到他回家的時候,就有三十來塊錢。
"來我家看書呀。 "生燈老頭瘦長的手朝火龍招了招。生燈老頭不喊還好,一喊火龍就退縮到門對麵別人家的磚牆邊,離他家更遠些。這時,有三四個結伴尋來看書的孩子走了過來,接著又陸續有幾個孩子到來。火龍猶猶豫豫著跟在他們後麵。那麼多人從窗前走過,火龍卻感覺生燈老頭的目光獨獨落在他身上。
進到那間屋子之後,火龍禁不住暗暗驚歎,寬大無比的屋裏真的裝著很多書,多得他數不完。 |廟河那邊是大窗,光線充足。在陽光最燦爛的窗口邊有十來個孩子捧著書看。有些在書架間走來走去找書。
生燈老頭坐在細窗邊的一張椅子上,大腿上展著一本書。他的目光不時從書移開,看那些孩子,眼含笑意,但同時又好像在默默地尋找什麼人。最終他的目光又還是落在火龍身上 。火龍不像其他人那樣一進來就找書、翻書,或找互相認識的人說話,他是呆呆地站在人門處,張大嘴巴,像是發現了什麼寶藏而滿臉驚詫之色。隨後,這個沒見過這麼多書的村佬張著嘴巴在書叢中走來走去,手指輕輕地從書麵上劃過,盡情地呼吸這屋裏特別的紙質書味。
"該來的總會來喲。"生燈老頭皺紋瞬間一展,便展開笑容滿臉。他悠然地拿起一小壺茶,大嘴含住小壺嘴兒, "滋"的吸了一口。
這天來的孩子不少,但大部分是過往的遊魚,在屋戶裏的書架前走走蕩蕩,粗略地掃了幾眼就走。這些人當中,有些隻是懷著好奇心來看看,有些是嫌這些書舊,不愛看。最終留下來看書的人隻有十來個。第二天就隻有五六個。第三天隻有火龍、五子和一個叫闊嘴的女孩。
生燈老頭絲毫沒有因為書屋留不住人而傷心難過,相反的他看上去好像更高興,有淡淡的笑容浮蕩在皺紋間 。
"大浪淘沙,留下來的就是金子。金子哪怕隻是一點點,也勝過一大堆流;少。"生燈老頭說著又繼續拿雞毛搏去拂掃書上的輕塵 。
生燈老頭每天都認真細心地把他的書屋整理幹淨,地板淨若無塵,書架和書麵上更是摸不到塵印。
火龍暗暗激動,因為生燈老頭把他們喻為留下來的金子,但同時又有點兒慚|鬼,他一開始並不是純粹的為看書而來。五子也像火龍那樣,先是激動得眼睛閃了一會兒光,之後就把頭低下去,故意用書擋住一半臉。他是為了買雙涼鞋才耐著性子窩在這裏的,在幾分鍾前他還這樣計算著,隻要熬夠鞋錢就走人。
闊口聲六歲半,本市人,住在老問街外邊的一個小區裏,父母加班,姑姑要去醫院照顧生病的奶奶,暫時沒有人看管而被家裏人寄托在這裏的。她還小,理解不到生燈老頭話裏的意思,隻是當跟屁蟲兒,也拿根雞毛搏學樣拂掃灰塵。
午飯他們三個人一起在生燈老頭家吃。生燈老頭給他們做了清水掛麵,每人還得到一隻雞蛋。
跟放書的那間屋相比,廚房很小,容不下四個人,他們都端著麵坐在門口的屋簷下吃。生燈老頭還不時給他們添湯水和青菜。
經過這次午餐,大家有機會一起說話,原來存在於彼此之間的陌生感漸漸消失。火龍和五子也敢像闊嘴那樣圍在生燈老頭身邊問他些問題了 。
五子問生燈老頭你為什麼有那麼多書? "
"我喜歡書。幾十多年來,在這周邊拾破舊,也專門收購舊書舊報,整理好了存放起來。也經常去舊書報攤購買,年積月累的就成了書屋。 "生燈老頭說著,轉頭看屋裏的書,臉上的笑容無限滿足。
"火龍間他那些書你都看完了嗎? "生燈老頭說當然。看完了再細細地分類,編號排放。 "你看那麼多書,怎麼不是讀書人而是一個拾破爛的人呢?"火龍有點不解。
戶
生燈老頭撫了一撫瘦下巳上不多的胡須,微微笑著緩緩道來很多人看來,讀書人應當是手端國家飯碗,領工資的。有一部分人隻把讀書當跳板,跳起來之後就遠離書了 。這類人是浸在物欲中的肉蟲,沒有骨頭所以沒有骨氣,遠離了書的世界所以沒有精神境界,他們的目光是混濁的,空洞的。還有一部分人是借著文化人的身份混生活,出現在各種文化場,開這個會開那個會,甚至還領導一幫真正的讀書人,這類人身上的文化氣息就像浮雲薄霧,風一吹,陽光一照就原形畢露。這類是假讀書人。另外有一部分人是讀書人,分散在不同的工作崗位上,從生到死都把書當成至愛,把書當成對之虔誠膜拜的女神,把書當成生命的血液,呼吸的空氣。除此之外,還有一類讀書人,是“業餘”讀書人,甚至沒真正上過學,生活也不富裕,隻是單純的喜歡讀書而讀書,隻是因為愛書而收藏書,不借此而 i某官道財路。這樣的讀書人,誰敢說不是真的讀書人呢?想想古時,大凡飽讀詩書的名家都隱居在山中或村野。再看看如今,深山和村野還有飽讀詩書的讀書人嗎?老問街有我這樣的一個生燈就讓人吃驚不小,嘖嘖嘖,我們這個國家從什麼時候開始,讀書不再是讀書,而是功利功利功生燈老頭因為過於激動而猛烈地咳嗽起來。闊嘴日下果了,眼巳巳地看著他咳。五子幫他拍拍背,火龍去幫他把茶和毛巾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