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時而畫成柳葉斜飛。每當這個時候,胭脂就被滾燙的淚水衝散,深紅的淚滑過雪白的臉,一抹垂死綻放般的殘豔。

皇帝的聖旨一道道下到府上,多是賜下名貴的藥材、食材、駐顏補品,讓她靜養身子,以最美的姿態見他。姑蘇家不敢怠慢,吩咐下去每天都要讓小姐以藥入浴,輔花瓣牛奶,保持皮膚清潔滑嫩。各種滋補的湯水也取代了茶點送來,擺滿了整個桌子。美麗的服裝堆滿了她的房間,珠寶散落在地麵,也沒人在乎。

人世間的榮華至此已是極致了吧。

再拖延半月,他就回來。傾國對著鏡子,一寸一寸冷了容顏。她對鏡子裏滿身珠翠的那個人說——

他以為他是誰,他回來又能如何?他又有沒有想過,今時今日,我如何求得一日自由?何況半月!

是的,我能拖半月的。

一個辦法,不外乎趁夜離開,從此抗旨大罪壓身,禍及九族。

一個辦法,不外乎遁入空門,從此借方外護身與他私通,褻瀆神靈。

或許別的辦法也是有的,可是她沒有深思。又或許,她決心已下,並不願意多想。如今隻是在找一個借口,能讓自己輕鬆下來的借口。

榮耀家族,娘娘千歲,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她這絕世容顏,必能豔冠後宮,三千寵愛集於一身,整個帝國的權柄,要係在她的石榴裙下。

如你隻願為妃,我必為王。

鏡中人的顏色慌亂起來,眼淚止不住的流下。

髒了,又髒了。

她厭惡的撕扯著雪白的羅裙,上麵點點滴滴的胭脂淚痕,讓她懊惱。

到頭來那樣的榮華,竟抵不過這一句空口白話,讓她情何以堪。

手中握著撕裂的裙擺心亂如麻,到最後,她咬牙對自己說,隻要在進宮之前,他能回來,天涯海角,必隨君去。怎樣的權勢榮耀,千斤責任都可輕拋。世人咒我也好,罵我也罷,連累多少人都……隻是慚愧,必不後悔。

不過半月之約,是你一廂情願,恕不奉陪。

就這樣心情複雜的等到進宮那晚,月亮那麼圓,星星的光芒連在一起,像是漫天的淚。

她穿著緋紅的嫁衣,坐在鏡前,看著侍女將她長發盤起,戴上鳳冠。一粒粒明珠點綴發間,雍容華貴就像……書裏的那些絕代豔妃。

依稀想起那年初夏,她穿著雪白的長裙,係著鮮紅的腰帶,頭發隨便用蝴蝶結束起兩個發辮,垂在臉龐。她渾身濕漉漉的甩掉鞋子,坐在池邊踢起水花,躺在一個同樣濕透了的落湯雞懷裏,那種最純粹的喜歡,連一點世俗的欲望都沒有,隻是想這樣彼此擁抱直到天荒地老。

想著想著,記憶就恍惚起來也模糊起來。

那個雪衣如仙的小姑娘是誰?是傾國。傾國是誰?是我。我又是誰?

我是鏡子裏的這個人。可是,鏡子裏的這個人,不是那個雪衣如仙的小姑娘。那麼她到底是誰?

“娘娘,娘娘?”

侍女的呼喚驚醒了她,今夜連她們都將長久以來的‘小姐’改口成了‘娘娘’,一時傾國都不知道她們在叫誰。懶懶的答應了一聲,左邊那個侍女彎腰在她耳邊道:“娘娘千歲,這個頭梳的還成嗎?”

“恩。很好。”

“您要化什麼樣子的妝?清麗俏皮一些的,還是濃****人的?不知道怎樣才能更得陛下寵愛,這是您最重要的時刻,婢子不敢擅自做主。”

“不用了。”

“哎?”

“本宮麗質天生,遠非庸脂俗粉可比,有什麼好畫的!”

她的聲音變得冷豔綺麗,即使是帶著怒氣的自誇,也有一股女兒家的嬌氣嫵媚深藏其中,讓人不忍責備。侍女掩口而笑,連連點頭稱是。她也的確從未見過一個穿著華麗嫁衣的女子,還未上妝,本身姿色便比這身華服更為濃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