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二
跡部的手停了一瞬。送到半途的羊羹從叉尖掉落,墜在桌麵鈍鈍地輕響。他低哼一聲,嘴角浮起一種說不清是笑還是冷嘲的怪異弧度。
“你說的沒錯。本大爺欠你的。”他看到達摩克利斯之劍轟然墜下,在大地劈出一條可怖的傷口,猶自發出“滋滋”的響聲。
一把劍,隻有將發未發才是可怕的。此刻,塵埃落定,他反倒能毫無負擔的直麵結局。
仿佛被自己的發言驚到,三好鶴見楞了楞,伏在桌上不接腔。
“本……”
“其實。”
半餉,兩人同時開口,跡部眼神示意她先。鶴見依舊伏在桌上,“當初,我曾用後援團名義同工廠壓價的消息確實是天真放出的,但實際操作的卻是另外兩個人。曾被後援團製裁的濱田立夏,還有曾為她向我求援未果的日上惠香。”
記憶中絲毫沒有這兩個名字的蹤影,跡部眉頭緊鎖,無意識地撫摸著淚痣。
“說起來還要謝謝跡部君,聽說你去年突然重新調查起這件事。那兩個女孩子象是嚇到了,輾轉找到我的聯係方式,深切地同我懺悔了一番。”
“唔。”跡部正盯著三好鶴見頭頂那道筆直的中分,這種成人感的發型總會襯得人有些嫵媚。
“你知道嗎?因在外校bbs上辱罵後援團成員而受到懲罰的濱田立夏其實是無辜的。真正做了這件事的,是日上惠香。被發現後,她為了自保,將嫌疑推給了自己親愛的好友,又為了保護好友,跑來向我求援。人性複雜得可怕對不對?我想,日上陷害朋友的舉動是真心實意,保護朋友的心情卻也是真真切切的。不要笑哦,這還不是最可笑的。”
鶴見眯起眼睛,一臉自嘲。
“更可笑的是,天真將我的把柄告訴了濱田立夏。那位應該憎恨自己好友的濱田立夏,卻找到日上惠香聯手陷害我。你知道濱田在電話裏對我說什麼?她說,惠香隻是太膽小太軟弱了,對栽贓她的那件事,惠香一直很沮喪,不將仇恨推到我身上,惠香將永遠不得安寧。多真摯的友情,她不但原諒陷害自己的好友,甚至還為了好友的身心健康犧牲一個無辜的我。她對我說抱歉,說她當時給我打了警告電話,就是想我躲起來少受一點傷害。”
跡部垂下眼睛,望著杯中倒映著天花板燈光的深色液體。她們的惡意讓她陷入困境,而他的謊言最終壓垮了她。此刻,講述著這些的她,卻平靜得如同這一泓液麵,看不出下麵蘊藏的情緒。
“你瞧,希望我不受傷害,又為了朋友心裏好過而傷害我,這是什麼邏輯。她同我解釋的振振有詞,希求我的諒解。你說,還有比這更搞笑的事情嗎?”
跡部不知應該如何回答。鶴見訴說的那個故事過於荒謬,怪誕到無法用理性理解,用邏輯推算。這出戲仿佛由世界上最拙劣的劇作家蹴就,就連最低俗的舞台都不堪上演。可它卻在現實中真實的發生了。或許它隻是無數荒唐故事中最普通的一個,或許每一秒都有更不可思議的荒誕發生,這世界上永遠都不缺自私或愚昧的靈魂。
而他,也曾參演其中。
於是他沉默,端起那杯已經涼透的咖啡。
三好鶴見意味不明地盯住他拿著咖啡杯的手,直到目送至唇畔,方如大夢初醒般坐起來,發出一種含糊不清的調子,“有時候我又覺得自己懂得她們。就好像,我下意識地責怪著陷害我的那兩人,卻對真正出賣我的天真視而不見。天真於我,重要得超出背叛。正如日上惠香於濱田,比我重要得多。其實我們都一樣,不過是感情親疏而已。這樣想,好像又失去了怨恨他人的立場。”
她無可奈何地聳聳肩,笑了笑。“瞧,我總是這樣,笨拙又糊塗,凡事都想不清楚。”
那口咖啡停留在唇畔,久久沒有動靜。跡部眯起雙眼,卻看不到他心中問題的答案。
[那麼我的位置又在哪裏?比謊言輕,或者比原諒更重?]
看不透,從過去到現在,輕易看穿球場對手弱點的他的雙眼,卻從來看不透他想要看到的——僅僅是一個少女的心情。
“啊。”鶴見低頭去看手機,發出吃驚的聲音,“你那場蝴蝶夫人快開場了吧。”她並不抬頭,手指在鍵盤上飛快的移動著。
跡部沉吟著,“你。”他略略遲疑,“本大爺可以再去拿張票。”不幹不脆的邀請,完全不似他平時狂放的風格。
“誒?”鶴見抬眼瞥了他一眼,“比起再拿一張票,倒不如,你願不願意同我去看這個。”她揚了揚手中兩張悲慘世界音樂劇戲票,“天真又生氣了,發消息來說她不要看了。”
“你不用去哄她?”跡部揚了揚眉,絲毫不掩飾對那個名字的厭惡。
“不用呀~”鶴見眯起眼睛笑得象隻狡猾的貓,“我自有我的辦法。”
忍不住勾起嘴角,跡部將那張炙手可熱的蝴蝶夫人戲票隨意地塞給一個頭頂冒青煙的路人,“進場吧。”他向劇場走去。
“哦,還有一個小時才開場。”鶴見在他身後提醒,跡部不無尷尬地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