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前因後果,方華亦不好搭腔。
老太太兀自罵了一陣,忽然打住,“姑娘,你是大學生吧?”
方華點點頭。
“聽不慣我這麼罵人?”
方華輕輕笑。
“我沒念過書,頭一個男人是土匪。罵人抽煙都是跟他學的。煙抽了幾十年,肺葉子都糟踐爛了。”忽然咬牙切齒:“沒良心的崽子們,就象他們短命的爹。”
又嘟噥個不住。
方華不作聲地聽著。
想是打過的鎮靜劑發揮了作用,她慢慢迷糊過去。方華幫她拉拉被角,聽見她含糊地說:“還不如一個外人待我好。”
方華怔了怔,突覺有些傷心。
她聽見房間一頭翻書的聲音,另一個方華還沒有睡。
掀簾走過去,她拉張椅子在他床前坐下:“我來之前,出了什麼事?”
他難得地皺著眉頭:
“幾個兒子重排白天看護,誰都說有困難。又都各自表功,這個說我出了多少多少錢,那個說我出了多少多少力,當著老太太麵吵了半天。”
方華駭然:“怎麼這樣?”
他不說話,麵孔嚴肅,眼睛深黑。
方華看著他,忽然笑起來:“還以為你這人永遠不會生氣。”
他怔了怔,才明白她說什麼,把書放在一邊,雙臂交疊在腦後:
“我從小沒媽,總想要有個媽對她好都來不及,最見不得有人對媽不好。”
方華“哎呀”一聲。
“怎麼?”
“我忽然想起來該給我媽打電話了,免得你覺得我不夠孝順,看見我就生氣。”
他望著她笑起來:
“行了,別在這兒裝,知道你是個好女兒,看你照顧老太太的細心就知道。”
她看著他的眼睛,知道他真心在笑。
但是他比從前更瘦,臉色更白。聲音很啞,笑時咳嗽,聽得出痰喘的聲音。
忽然不敢再看,她岔開話題:“林姐這次去哪兒出差?”
“西安,我老家。”
“西安我去過,老頭兒都留白胡子,穿麻布對襟衫,統統仙風道骨。”
他樂了:“看來仙風道骨也不必修行。日後我老了,也試試扮成那樣。”
她想象他那副樣子,不由微笑。
笑著笑著,心底猝不及防冒起一絲淒涼,酸上眼鼻,兩眶是淚----怎能奢望他活到耄耋?
他大概是看見了,卻裝做沒見。
他跟她談起西安城中種種古跡去處,各色小吃名店,說得天花亂墜。辣羊肉湯和釀皮更加為他推崇。
方華笑:“ 聽你一說,上次簡直白去。”
“那就等我寫份西安指南,或者將來讓我弟給你帶路。”
她答應著,看見他瘦削臉上從未失色的笑容。
她很奇怪當一個人明明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怎還能興致盎然說這些毫不相幹的事?
林妍自西安回來,竟然學了做釀皮的法子。
怕外麵賣的不幹淨,她自己做了帶到醫院來,看著他吃,一臉小婦人的滿足。
盛夏時節四處奔波,她比從前憔悴了不少,衣服的腰身也見寬。不過方華再也沒見她哭過。
周末早上方華離開,林妍要去買水果,兩人同行出了醫院。
默默走了一陣,方華問她:“…… ……有好轉麼?”
“效果是有一些,但是他白細胞下降得厲害。大夫說最好停一停。”
“…… ……隻有你自己陪他,不會太辛苦?”≡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林妍苦笑:“他弟正準備考研,他爸身體不好,他不肯讓他們知道。我們家是早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