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八九
第六節
“林小姐……”
剛出大門就聽到有人叫自己，林彤不由得愕然四顧。
聲音顯然不是出自樓門口的那兩個衛兵，他們正端著槍，表情麻木得活像兩尊沒能塑出靈性的門神。
“大白天見鬼了？”她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林小姐，真的是你啊！”
這一回，聲音明確來自身後。
林彤驀地轉過身，見一個男人正興高采烈地端詳她。
“呂……大哥？”她覺得自己的下顎都要驚得掉到地上了。
“是我是我，真沒想到，能在重慶遇上你！”呂天龍忘情地一拍巴掌，然後立刻呲牙咧嘴、直吸涼氣。林彤注意到，他的右手裹著繃帶，如同一隻大號的紡錘。
“你怎麼會打那裏麵出來？也不像是報社啊……還有當兵的把門。而且，你這一身……”呂天龍好奇地上下打量軍裝加身的林彤。
“別問了，以後有緣再見的話，我會同你慢慢解釋。”林彤一麵敷衍，一麵在心裏悄悄禱告——千萬不要讓這個男人看出自己此刻的羞愧。
“有緣的，一定是有緣的！這麼大的重慶都能碰上。”看起來，呂天龍已經完全沉浸在他鄉遇紅顏的驚喜之中，根本想不起在宜昌時這位紅顏是怎樣的不辭而別。
“那，就憑這麼有緣份，請我吃碗麵行不？我餓了。”
林彤並沒有食欲，此刻她的小腹正隱隱墜痛……她隻是想找個托辭。
“喔，當然、當然，我可真笨！”呂天龍拍著腦門連聲自責，然後拉著林彤就進了路對過的小飯館。
“掌櫃的，再添一碗，還有，給加個蛋……我那碗沒收掉吧，還沒吃完呢！”
林彤覺得自己的吃相一定慘不忍睹，因為她幾乎把整個頭都埋進碗中就像是在湯裏洗臉。好容易把最後一根麵條順進嗓子眼兒，一抬頭，見呂天龍正單手托腮、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於是更加不好意思。
“你就那麼餓？”
“其實，也不是啦。”
“不夠的話，再叫一碗？”
“你，說什麼呐！”林彤臊得耳根發燙。
“這一年多，你都怎麼過來的？”呂天龍依舊目不轉睛。
“……別說我了，說說你，你怎麼會在重慶冒出來……你的中隊呢？”林彤又一次岔開話題。這個男人的直率與坦蕩，實在令她倍感失措。
“他們，都不在了……”呂天龍把臉扭向一邊，“……不在了，死了，陣亡了，還有我們的飛機，和……我的大半個手掌。”
說著，他舉起右手。
林彤震驚了。
這個男人，這個她一直不敢麵對，即使是在最空虛的深夜也不願去想的男人，將遇難的隊友與自己的殘掌相提並論時，是那麼的自然而然、順理成章……“同誌即手足”，這句她聽過無數遍的話，原來可以演繹得如此平靜而慘痛！
林彤沒有接話。她在等，等這個男人講自己與袍澤的故事。
第七節
“本月上旬，一支蘇俄援華航空誌願隊轟炸機大隊由成都起飛，前去襲擊日軍漢口機場，我們中隊奉命為其護航。由於受驅逐機航程所限，我和我的隊友隻能從恩施機場起飛，中途加入攻擊編隊。”呂天龍像是生怕林彤聽不懂，邊講邊用筷子比劃。
“攻擊編隊在敵漢口機場完成投彈後，迅速撤離……日軍甚至沒有升空追擊。按照預定護航方案，我們需要將轟炸機大隊一路護送至梁山空域，然後他們繼續飛往溫江基地，而我則率領中隊折返恩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