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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稍安,”張自忠抬手示意部下肅靜,“自忠自行伍以來,經曆陣仗無數,深知為帥者,唯有身先士卒方能令將士用命殺敵的道理。如今,日軍三路來犯,河防危急。以我軍在襄河西岸一師之兵力,被動禦敵,必不能守。至於過河指揮的人選,馮冶安副總司令現正在普門衝第七十七軍軍部坐鎮指揮,一時恐無法脫身。因此,我親自過去,是極合適不過的了!”

“總司令,我這就給仰之打電話,請他給個意見。”代理參謀長李文田不待長官首肯,便已起身抓起桌上的電話聽筒……

“仰之兄嗎?是我,燦軒。對對,我在快活鋪司令部。藎忱要親自到對岸督師,你看是不是勸他一下?”

其實,李文田完全不必這樣大聲,因為此刻他的同僚們大都已豎起耳朵、屏住呼吸,屋裏靜得就連話筒裏傳出來的槍炮聲都清晰可聞。

“燦軒兄,我就不同總司令通話了。請你轉告藎忱,現在這裏的形勢一刻三變,凶險多端,不但我走不開,我勸他也不要過來了。為帥者,理應顧及全局,萬不可逞一時之意氣……”

通話戛然而止,十幾雙目光也不約而同、齊唰唰地投向坐在桌旁的最高主官。

張自忠輕輕歎了一口氣,抬起眼直視眾人:“各位的好意,藎忱心領了。奈何吾意已決,不容更改……副參謀長!”

“有!”劉家鸞再度聞聲而起。

“李代參謀長隨我一同過河。我們走之後,這裏的一切,均由你代為負責。”

劉家鸞知道已無力扭轉長官心意,隻得立正回答:“是!總司令,這裏一旦有了重大事情,我會及時向您請示!”

張自忠搖搖頭,“不用了。我此去河東,欲與總部時刻保持聯絡,實屬困難。如遇大事,同仰之商量就可以了!”

“可是……”

見部下仍有疑慮,張自忠沒有出言訓斥,而是以凜厲的目光提醒其“照辦即可”。

“馬貫一師長!”

“有!”第七十四師代師長起身應答。

“我命令,今天拂曉前,由我親率集團軍預備隊渡河!”

“總司令,四四一等諸團尚未集結完畢,目前在手頭可用的,隻有四四○一個團,而且缺編嚴重……是不是等其它部隊準備好,然後一同行動?”

張自忠微鎖雙眉、搖了搖頭:“河東的局麵已是千鈞一發,不能再等了。這樣吧,四四○團和總部特務營跟著我。其餘各部俟集結完成,由你立刻帶過河。”

“總司令,要不,我先過去,由您率領師主力……”

“不用爭了,就這樣定了。四四○團鄭萬良團長、手槍營杜蘭哲營長!”

“有!”“有!”兩名校官雙雙肅立。

“通知部隊,立即作好準備,拂曉前輕裝渡河!”

“是!”“是!”

第四節

民國二十九年五月七日淩晨,寬闊的襄河河麵上,幾十條滿載官兵的扁舟正悄無聲息地朝著對岸進發。

第三十三集團軍兼右路軍總司令張自忠背著手佇立船頭。他身著西北軍特有的灰色粗布軍裝,不但像士兵一樣打著綁腿,領子上也沒有配掛上將軍銜。由於是背對部下,就連李文田也無法揣測他此刻的心情。

“燦軒兄,”

“總司令……”聽聞召喚,一直心事重重的李文田跨前一步應道。

“你說,要是劉育如與何基灃兩個人現在在這裏,該有多好啊。”

對於他的感慨,李文田隻能以沉默作答——眼下,第一七九師師長何基灃正因赤化嫌疑,在重慶接受審查。而第一八○師師長劉振三也因兄喪,請假未歸。兩員大將的缺陣,對本就短兵少將、不同係統的部隊間也多有嫌隙的第三十三集團軍而言,不啻於雪上加霜。可是,他對此又有什麼辦法呢?就連張克俠,不也因赤化風聞,而被上峰責令去了幹訓團嗎?

“燦軒兄,”

“總司令……”

“此去河東作戰,果有不測,你實不必與我一同赴死。五十九軍,總還需要有個可托付之人的。”

“……總司令,不會的,請您萬不可作此不吉之想。”

張自忠沒有回應,而是繼續塑像般一動不動地凝望著前方厚重的暮色。

此刻,對岸的槍炮聲已越來越清晰,間或有炮彈落地爆出的火光,如同夏夜天邊隆隆雷聲到來前的霍閃。

此刻,漆黑冰冷的襄河之上,旗正獵獵、風正蕭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