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我們最後都要死，問題是為什麼而死？死的值不值得？”
“你說值不值得？”
“我個人認為不值得！戰爭很快要過去，生活和以前一樣，家人卻不會回來。當然，我不是你，你需要得出自己的結論。”我輕描淡寫地回答，首次轉移目光看看遠處的叢林。
“你是在勸說我放你們過去？”
“那是你的決定！”
“我放你們過去，會有麻煩！”
“人活著一天，就有一天的麻煩！”
“你說的容易，我們越南人同樣有紀律製裁。你們車隊是給前線部隊運輸彈藥的，是來殺我們越南人的，我放你們，最終還是我們越南人遭殃。”
“我沒法替你作出決定！你願意犧牲自己的家人，願意當英雄，那是你的選擇！請記住，英雄是為別人活著的！我們繼續談下去沒有意義，做你認為該做的吧！”我拉著華僑轉身走回汽車，華僑邊走邊有些詫異地偷偷看著我。不隻是他無法理解我的離開，我個人同樣無法解釋為什麼，我本能感覺要對劉詩文保持強硬態度。
楊葉和衛向東見我回來，略帶疑問的目光示意，我輕微搖頭，爬上車廂用力地拍了拍駕駛室頂棚，堅決地說，“開車，不準停下！”
汽車吼叫著重新啟動，劉詩文還站在原地，他水平端著衝鋒槍，槍口對準汽車，臉上肌肉似乎在跳動，他憤怒地盯著我，仿佛我是他個人的仇人。我沒有回避他的眼神，滿臉漠然，機槍對準他的胸膛，我們是生是死，命運掌握在他手裏。楊葉和衛向東的槍口瞄準山坡越南人集中的地方，華僑兩手各拉著一根導火索，稍有動靜就會引爆車上的十個炸藥包。駕駛室裏的司機和向導沒有動作，我看不到他們表情，但他們應該清楚逃跑是不可能的，必須要和我們一同見證結局。
車廂裏的越南婦女們似乎知道大限將近，不再哭泣，雙手合十開始低聲祈禱，語抑揚頓挫，很快聲音聚合在一起，如同梵音送出很遠，小孩子們好奇地看著媽媽們的舉動，暫時忘了哭泣吵鬧。越南人信仰佛教，生死的儀式甚為看重，死前的人必須祈禱上天的原諒，才能走上天堂。我雖然不懂她們的話語，卻清楚地看到劉詩文臉上的掙紮。他身後的越南人有些同時低聲祈禱。
空氣中的緊張氣氛似乎可以點根火柴引爆，劉詩文似乎變成一座雕像全身僵硬，隻有黑色的瞳孔追蹤著汽車的前進，其他越南人倒是紀律嚴明，一些人盡管躍躍欲試，卻沒有開槍走火的意外。
汽車從劉詩文身前不遠駛過，他忍不住身體微微顫抖，汗水從他額頭流下，他閉上眼睛，用手背擦拭汗水。他迅即睜開眼睛，還是惡毒地看著我，我可以感受到他體內蘊藏著毀滅一切的衝動。
開出三十米外我拍拍車棚，讓汽車停住。我輕微出了一口氣，眼角餘光看到衛向東和楊葉有同樣的動作，他們的肩頭稍稍放鬆。華僑不自覺地擦擦額頭的汗水，即便以他的仇恨也說不清楚鬼門關走一圈的滋味。
我回頭看去，劉詩文已經回到部隊中，但他沒有命令撤退，三夥越南人還是站在原地，封鎖著道路。我有些迷惑，怎麼，劉詩文還是不準備放棄？他們沒有了出其不意的優勢，靠正麵交手來攔下我們幾乎是不可能的，何況我們幾個人讓他們腹背受敵。要打的話他應該先解決我們，否則他是自討苦吃。
趙團長看清楚了形勢，不再等待，車隊開始前進，兩門坦克拖後保持著一百米的距離，炮筒瞄準有重武器的兩夥越南人，開槍的話，越南人將無法威脅坦克，卻隻能被動挨打。車隊在緩緩地逼近，越南人紛紛臥倒，做好戰鬥準備，看來即便麵臨劣勢他們也不會逃亡。
難道劉詩文放過自己的家人，卻準備和車隊主力拚死戰鬥？他應該知道沒有突然的優勢，他們這一百多人不可能擋住車隊，我們也不會坐視身外，他們將全部死掉。難道他是要拖著所有越南人一起送命得到自己的解脫？還是他另有埋伏？我發現自己的心髒又開始劇烈跳動，我不明白他到底什麼打算。
趙團長的汽車在五十米外停下，他向後揮揮手，轟得一聲巨響，一輛坦克劇烈轟動一下，一發炮彈落在越南人剛才藏身的叢林裏，炸斷了的樹幹飛上半空。好幾個越南人忍不住回頭望去，他們清楚下一發炮彈會落在他們頭上。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劉詩文身上，他終於說了句什麼，幾個越南人疑惑地看著他，他不滿意自己的命令沒有得到執行，怒吼一聲。所有越南人站立起來，舉槍向天開始射擊，突然的猛烈槍聲撕破了叢林的沉寂，驚起一群飛鳥，越南孩子們受到驚嚇，哭泣起來，越南婦女們慌忙抱緊他們，安撫不要害怕。
我一下子領悟劉詩文的意圖，也高舉機槍朝天射擊，楊葉和衛向東幾乎同時對天開槍。後麵的車隊很快加入射擊的行列，坦克甚至參與進來，三發炮彈落在百米外的山坡，炸的土石橫飛，幾處枝葉起火燃燒。遠處聽到，一定以為這裏戰鬥慘烈。
槍聲持續了五分鍾，劉詩文放下槍，揮手示意其他越南人停止射擊，讓他們向叢林深處撤退，三夥人魚貫消失。他搜索地望著車廂，在尋找什麼人。我醒悟過來，一把拉起他的女人和孩子，讓他們站起來，女人快速地高聲說些什麼，兩個小孩哭叫掙紮著想要去找爸爸，他父親自己站了起來。劉詩文笑了笑，點點頭，看我一眼，轉身很快消失在叢林中。
我讓劉詩文的家人重新坐好，車廂空間有限，不能讓他們站著。我再次巡視周圍叢林，沒有發現越南人有返回來的跡象，揮手示意後麵車隊可以前進。我轉身看到衛向東和楊葉若有所思地望著我，看到我疑問目光兩人沒有出聲，扭頭望向遠方。我多少明白些他們的感受，聳聳肩，看看趙團長車隊距離距離已經拉近，拍拍車棚示意駕駛員開車，趕路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