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波瀾-第六章 曲折
偵察班裏，大概衛向東和楊葉是最理解我的人，兩人的教育背景和思維敏銳度讓他們多少感受到我的複雜。我們本來是不同生活圈子的陌生人，現實生活應該是三條平行線，互不交叉，可戰爭拉讓我們變成兄弟，雖然沒有血肉的親情，卻可以托付一切。他們會毫不猶豫地陪我赴湯蹈火，就像今天選擇和我同乘第一輛車。但友誼並不取代良知，他們同樣不掩飾自己的態度，從我提出越南客人的主意，他們就不讚同，兩個人骨子裏還是流淌著驕傲的血液，一個要對得起老爹的榮譽，一個是要白手起家，出將入相。兩人不介意戰場上的犧牲，如同中世紀的騎士信守某些軍人原則，我利用平民達到軍事目的讓他們耿耿於懷。
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某種意義上說，他們來戰場是為了完成自我的認定，而我則是為了生存。我不會手段無所不用，但絕對不加考慮的手段也不會太多。原因不是什麼“勝者不受非議”。我不敢自認為是勝者，戰場上隻有兩類人，幸存者和死者，真正的勝者不上戰場。我想要活下來，開始本能的質疑所謂的原則，楊葉和衛向東的價值觀念不是我要評價的。我隻知道當戰爭雙方不是恪守同一原則時，遊戲的規則並不公平，我因為顧忌其他差一點被越南老頭幹掉，幸運女神不會永遠眷顧我！我打定了主意，如果注定要死在戰場上，我肯定不會是因為自己的弱點受到別人的利用。不被自己的兄弟理解可能有些無奈，但沒人承諾戰爭是尋求完美的場合。
車隊沒有遇到其他的襲擊，終於在天黑前趕到目的地。陣地警戒的士兵很遠觀察到我們，擔心是偽裝的越南人來偷襲，拉響了警報，引起一場虛驚，最後算是沒有開槍走火，誤傷自己人。炮兵劉營長知道補給彈藥運來，興奮的跑來和我們擁抱，他們炮營十八門門重炮隻有十發炮彈，琢磨了一下午如何火力支援明天的進攻，答案並不讓他滿意，我們的運輸解決了他的問題。不過，身材矮小的他看到趙團長的塊頭，臨時改變主意，變擁抱為握手。
我們偵察班先安排越南客人們吃飯，無論如何中國人講究待客之道。一下午的折騰讓小孩子們精疲力盡，越南母親們雖然個個是不友善的表情，卻不介意品嚐中國軍隊炊事連的飯菜。飯後，我們詢問他們是願意留下過夜，還是連夜趕路回去。她們明智地選擇留下過夜，第二天再回去。
找了幾個離陣地遠點的草屋算作他們的臨時宿舍，我們送給孩子們三箱壓縮餅幹和一些糖果，他們首次臉上出現笑容。我找到劉詩文的兩個孩子，送給他們一些額外的罐頭。他的大女兒六、七歲，小兒子三、四歲。小兒子看到我有些膽怯，大女兒卻睜著玉石般的大眼睛專注地打量著我。我讓華僑幫我翻譯，問她的名字。
她回答說，“我不和壞人講話，你騙不了我的！”
“誰說我是壞人？”我不由自主地笑起來，敢說皇帝新衣的小孩總是可愛。
“你是惡人，你們都是。媽媽說你們抓我們過來，要幹壞事。”
“我不是壞人，我是。。。”我突然有些思維遲鈍，費力想了想說，“嗯，我是和你爸爸一樣的人。”
“你騙人！我爸爸是大英雄，世界上最勇敢的人，是專門打壞人的，媽媽告訴我們的。”她認真地抗議我自比她父親，有如此女兒一定是父親的驕傲。
“等你大了，會發現我和你爸爸是一樣的人。”我笑了笑，又說，“你看到爸爸，替我問好。”
這時劉詩文的老婆注意到我們的談話，急忙過來把兩個孩子帶到一邊，她擔心我不懷好意，神色中匆忙畏懼、焦慮還有憎恨，我視而不見。小女孩不時轉頭看我，我微笑揮手告別。
第二天越南老百姓自己走回芒果鎮，習慣了艱苦的越南女人們倒是不在意幾十公裏的山路。我沒有再聽說有關芒果鎮民兵的消息，希望他們能熬過戰爭，繼續回到鎮上和家人過日子。當然我也沒有刻意去打聽，我多少已經意識到人生的無奈。
照顧好越南客人，我們偵察班才能坐下來好好吃飯，炊事連給我們特意做了些飯菜。屁股還沒有坐穩，炮營劉營長為了感謝，特意邀請到他們那裏我們吃飯。架不住他的堅持，饑腸轆轆的我們又去了炮營陣地，發現他還真用了心來招待我們，燒烤了幾隻兔子和野雞，還有兩瓶不知從什麼地方找來的邊民常喝的米酒。趙團長等車隊卸了炮彈，也過來湊熱鬧，他不光飯量好，還能喝酒，兩瓶米酒他自己喝了至少一瓶。我們偵察班更多是吃肉，對酒倒是不在意。
“趙團長，你們運氣太好了！看到你們車隊，我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劉營長知道我們一路過來是因為越南客人，卻話裏有話。
“什麼運氣好？”趙團長喝了酒，腦子卻不糊塗，“老子一路上可是提著腦袋給你們送彈藥的，你要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告訴你運籌帷幄和身先士卒很恰當，和運氣可扯不上關係。”他笑笑，看到我們偵察兵，“你也不能忘了我們偵察班的幾個亡命徒，不是他們車隊也不會安全到達。”
“哈哈哈，你們要是來的再晚點，即便有越南老百姓做人質，即便你再運籌帷幄，即便你們偵察兵再玩命，還是過不來。”
“哦，你說越南人另有埋伏？”趙團長終於清醒。
“是的，對麵有一處越南炮兵陣地，位置很隱蔽，習慣夜間活動。你們走的這條道路除了白天有越南民兵封鎖外，夜間是越南炮兵的轟炸讓我們車隊不敢過來。他們這幾天知道我們缺乏炮彈，變得更猖狂，白天也出來活動。今天他們調整陣地，大炮沒有安排好位置，你們要是再晚來個半小時，越南人就會出來射擊，你趙團長、偵察兵、越南人和我的炮彈都會統統上天。”劉營長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們。
無意中死裏逃生，趙團長沒有後怕的神情，看看我們，笑笑說，“運氣好！我老趙運氣好！來，喝一杯！”他把酒盅裏的米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