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鉤沉1949 第一節 落日(1 / 3)

1949年10月1日。夜。靜。

廣州東山梅花村32號。陳濟棠公館。

一縷清冽的月光從厚厚的紅絨窗簾的縫隙中穿進來,冷冷的潑灑在寫字台上,寫字台上一隻孤零零的玻璃杯被拽出一條長長的陰影。

室內沒有開燈。蔣介石在黑暗中已經坐了很久。以往挺直的腰板微微有些酸脹。輕輕蠕動了一下身子,蔣介石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唉,真的老了嗎?才62歲啊。乾隆泓曆還撐到89歲呢,62歲,正應是春秋鼎盛之時。那個毛潤之不也56歲了嘛。一想到毛潤之,蔣介石的心髒就條件反射似地悸痛起來。

整整一天,他都在念叨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帶給他今生刻骨銘心的恥痛。今天是民國38年以來他度過的最難受、最屈辱、最惶惑、也是最清醒的一天。

明眼人都看明白了,大勢已去。他自己也很清楚,大陸的戰事恐怕用不了多久了。除了早已經營的台灣島嶼可隔著海峽暫時能與共軍相頡頏外,目下還在手裏的新疆、西藏、雲南、四川、廣西、廣東、貴州都擋不住勢如破竹的共匪了,海南島如果交給薛伯陵去守還是有希望的。今天毛潤之在北平搞建國大典,其後共匪必攜勝利之威,快速掃蕩西南、西北。哎,敗局已定,天要亡我。

上午,周至柔來了幾次電話請示,要按計劃轟炸北平。蔣介石在最後時刻取消了轟炸計劃。一群飯桶。毛澤東是轟炸就能害怕的人嗎?再說天安門離故宮那麼近,這古城裏的壇壇罐罐一旦被炸著火了,民眾和後人不得戳著脊梁罵我蔣某人是項羽第二嗎?娘希匹。

其實,他不是不想炸,而是不能炸。鬥了這麼多年,江山鬥丟了,但他作為“前國民政府的總統”,是想在毛澤東這個老對手眼裏保留最後一點尊嚴。。

哼,娘希匹。剿匪,剿匪,剿了20多年的赤匪,不但把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江山剿丟了,還把他這個堂堂國民政府的“九五之尊”剿成了共產黨喇叭裏宣傳的蔣匪軍。曆史和他玩兒了個黑色的冷幽默。

成王敗寇,是強者爭尊的遊戲鐵律!他蔣介石自認為不是輸不起的人。年青時在上海灘商業叢林中的曆練,醒掌中國20幾年的風雲砥礪,使他麵對無論多悍硬、多強大的對手,盱衡實力之後的進退閃騰拿捏得相當熟稔。每當他以退為進、忍辱負重然後遽然反擊時,一個個實力強大的對手或夾起尾巴臣服或化為一縷塵煙。

但有一個對手,他眼睜睜的看著它從繈褓中一點點的長大,當它還是幼苗的時候,他就開始不遺餘力地動手鏟除,曾幾度將對手幾可置於死地。可是到頭來還是愣把共產黨這個對手鏟成了參天大樹。那個毛潤之難道真是他蔣中正命中注定的克星嗎?

隻是無論如何這一次,他知道他恐怕這一輩子再也沒有機會了。這次輸得太徹底了。從意誌到實力,已經沒有反擊的本金了。要不是老祖宗幾千年前就為他準備了一塊裂海孤懸的小島,供他自我流放,恐怕幾個月之後他就得操起流亡政府的營生了。

恥辱啊,奇恥大辱!當年重慶談判時,要不是“理發行動”橫生變數攪亂了計劃和時間,讓他一時亂了方寸,以至於讓見微知著的毛澤東提前抵返匪穴延安,白白痛失了殺毛的千古良機。一招失算,哪成想終致成今日之境狀。他何敬之無能,誤黨誤國,罪不容赦。

蔣介石喝了口水,平撫了一下心境,喟然閉上了眼睛。

往事依稀渾如夢,又隨風雨到心頭。

恍惚之間,耳畔喧囂澎湃,爆竹震天,民聲鼎沸,藍天碧水,花團錦簇,“8.15”之後沸騰的陪都重慶---------

此時的蔣介石真正站到了人生的峰巔。

從黃埔江畔樹旗北伐,一路鐵血征殺,縱橫捭闔,艱難的完成了破碎山河的統一,雖然是形式上的統一,內憂外患,根基不穩,但8年抗戰的結果確讓他滿意至極。被昔日列強們公認為中國戰區最高統帥!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現在的他不僅是中國的皇帝,還是亞細亞的國王,民族複興之肇自他蔣某人始。這是何等的榮耀!這是何等的曆史勳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