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山夕雲文文靜靜的給兩位師兄斟著酒,而後默默地品酒聆聽。
留目秋三郎則越聽心裏越驚訝,他實在想不到一個經年癡武的人,竟會有如此的精辟見解,難怪閑院先生責成他到南京來,代表閑院良夫本人,與東鄉馬之助流主做一次傾心之談。
“妙見,高論。東鄉師弟讓我茅塞頓開。來之前,先生這些話大都說與我聽,與東鄉君所言相似。這次上海戰事,純粹是海軍部眼紅陸軍部在滿洲的成功,擅自挑起戰端的。我們不去談論它了。此次前來,先生一再告誡我,要我與兩位師弟多聊聊,多親近親近。先生在滿洲忙得無暇分身,但特別記得我們的新陰流劍道館的發展。東鄉君現在肩負著我日本國新陰流流主的重任,光大劍道,傳承武技,負載千斤啊。不知兩位師弟下一步有何打算?”
留目秋三郎說完,目光一一掠過東鄉和鬆山的臉龐。雖出同門,但留目行伍經年,與眾師兄弟們聚少離多,交流的機會並不多。此次南京之行,倒是可以公事私事一勺燴了,他非常想利用這個機會與目前新陰流的兩位頂級高手切磋一下,借機恢複和提高自己已經荒蕪許久的劍術。
東鄉看了看如佛徒入定般淡然的鬆山夕雲,思忖片刻道:“支那有句話,學得百般藝,授予帝王家。這也是我們武士一族自古以來的宿命。今已得閑院先生大力襄助,我等必銜令驅為,鼎力以赴,絕不貳臣。”
“吆唏。東鄉流主真不愧是武道真人,大智若愚呀。嗬嗬。”
“當初拜大師兄引介推崇,得到了閑院先生的慷慨襄助。投桃報李,理所應當。請大師兄轉告先生,武士一言,快馬一鞭,如違此言,刀劍穿身。”
“此言惠存,定如實稟告。請東鄉君說說今後的打算吧。”
“我與鬆山師弟都是武人,平時習武練技,授課教徒,其餘未做遑想。況目下時局不靖,迷霧紛紛,一時難斷今後所蹤。所幸大師兄此次南來,我們師兄弟之間業已許久未曾聚首開懷痛飲了。今借此良機,還請大師兄不吝賜下,指點明示。”東鄉馬之助手執酒杯,語態謙恭。
對麵的鬆山夕雲見狀,亦從容的端起酒杯,衝留目微微垂首致禮。留目秋三郎見狀,忙拿起酒杯,回禮後仰頸幹了一杯。對這個天資異稟的小師弟,留目除了羨慕加欣賞外,想妒忌都妒忌不起來。他心裏清楚得很,在武道一途,自己這輩子就是拍馬也攆不上這個小師弟了。而鬆山夕雲有時目光中偶爾閃過的一絲冷芒,就連身經戰場殺過人見過血的留目秋三郎都會感到脊梁骨發寒。
眼見新陰流的兩位砥柱中流,在南京過上了頗似支那隱士高人的清閑生活,毫無鬥誌,留目秋三郎不禁暗生怒其不爭的悶氣來。想想此次南來的使命,隻得將同門聚首的歡快暫時拋在一旁,提了提神,頓了頓節奏,留目開口說道:
“自日清、日俄之戰後,托天照大禦神的庇佑,我大日本帝國終於完成了興邦振國的偉業,然而,這些年帝國臣民安逸已久,渾然忘卻了我日本國時時可危的國邦地質環境。要不是今次東京大地震和昭和經濟危機,我看萬眾黎民早就忘記了持刀捕獵、血食四方的大和之本了。今我日出之國雖雄踞東亞之首,但距西人強國尚有千裏之差。而千年帝國的古支那正病染膏肓、日暮西山之時,若不趁此良機崛起嘯傲世林,恐怕用不了多久,西方白種人就會將支那肢解吞噬,那時,帝國將失去支那這塊再生之地和一振四海的機緣。此千載不逢的機遇也就十年二十年,須臾瞬閃,為了日本國運的千秋萬載,也為了大和子孫的百代萬世的清平安寧,我輩皆不惜粉身玉碎為國盡忠。兩位身為日本國頂級武士,難道不該在這個龍蛇起陸的時代,盡顯忠孝節義丹心碧血的武士本色嗎?”
深悉東鄉和鬆山為人的留目邊說邊細心觀察著兩人的臉色。身為大師兄,他很清楚這兩位的脾氣,都是吃軟不吃硬的主兒。以往留目秋三郎說話是一貫的氣盛強橫,然而今天卻表現出來少有的懇切謙和。
東鄉馬之助聞言皺了皺眉頭,語態同樣懇切道:“國運王興是全體大和子民的千年鳳願,我與鬆山師弟亦神往之,並不惜乎這身皮囊。隻是我等都穿上軍裝拿起槍開赴戰場,真心新陰流一脈劍道恐要絕世於我輩之手了。每念及此,總想不出一個周全之策,還請大師兄予我等當頭棒喝,點化解惑。”
“哈哈哈”,留目秋三郎聽完大笑不止,“果然不出先生所料,東鄉君素來智謀過人,看來這次確是心有所困,身陷局中了。所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君不聞支那有言:駿馬能曆險,犁田不如牛;堅車能載重,渡河不如舟。舍長以就短,智者難為謀。姑且不說兩位師弟,就是我新陰流門下諸多優秀的武士,如果有一個上戰場去當軍部的炮灰,都是暴殄天物。現如今,帝國猛將如雲,謀臣如雨,兵員鼎旺,哪能用得著兩位頂級的武士上戰場。”留目開懷的往嘴裏猛灌了一杯酒,扯掉了領帶,解開了領口的紐扣,興致盎然起來。
“東鄉君未履軍旅行伍之途,你不知道戰爭並不是簡單的打打殺殺。歐戰之後,各國都已知曉,現代戰爭打得是國家實力,拚的是工業基礎和技術能力,你的軍隊再能打,造不出來大炮飛機重武器,你就等著挨打吧。帝國如今技術先進,工業發達,所缺就是維係其運行的資源和資金。而這恰是帝國不能盡早發動對支那總體國戰的根結所在。軍部的那些個丘八就知道整天瞎嚷嚷戰爭,可他們誰知道戰爭是要先花錢的。沒有大把的資金和源源不斷的戰略資源,戰爭就是空中樓閣。”留目秋三郎噴著酒氣,撇撇嘴巴,滿臉憤憤不屑的樣子。東鄉馬之助卻心中聳動,驚異地看著他,仿佛第一次認識他似地,臉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分外明顯。
“哈哈哈”,見東鄉如此看他,留目秋三郎又是一陣大笑。搔了搔青頭皮,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我所說的,都是閑院良夫先生說的。他是大日本帝國最清醒、最有能力的一個領袖。先生曾經對我說,戰爭不隻有一個戰場,除了血與火的前線戰場外,還有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而往往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恰恰決定了前方戰場的規模、強度、時間、直至勝負。嘿嘿,先生的話太深奧,有時我記不住。不過,兩位知道嗎?去歲滿洲之變,先生主掌的特別經濟行動,一下子為帝國撈取到了多少財富嗎?光是黃金銀元就夠輕鬆裝備五六十個師團的,這還不包括其他財產。當然這些錢不能都給軍部那幫瘋子們,先生考慮的是國體經濟運行和軍事建設兩條線。”留目又猛灌了一杯酒,眼珠子紅彤彤的看著東鄉和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