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五章 不堪回首
“阿叔，您別生氣了，身子要緊！”
“不生氣？我怎麼能不生氣？聽說鹹豐爺十年的時候，鬼子們就曾經進過京城，那麼大的一個皇家圓明園，賊人一把火就給燒了。那火燒了整整……唉，這世道啊，人心險惡，小事如此，大事也如此，不得不防啊！你想想，他們隔著四十年就進來一回，保不準這幾年又要闖進來了，所以拿刀的手時刻得警惕著，萬萬不敢鬆。”
“記住了，阿爸。”
“千萬千萬別忘了戒備之心，不要到頭來弄得跟我一樣，成了瞎子。”
“阿叔，你說什麼呢？”
噶梅這次好像真的生氣了。
“哎喲，你看我又叨叨上了，該死的嘴！”
紮巴自嘲地拍了拍自己的嘴，繼續撫摸著噶梅的發髻。
“阿爸，你不要亂動，應該注意休息。天亮了咱們就搬回土屋住，這裏挨著湖邊，風大，你的身體受不了的，等過一段時間病情好轉了，咱們再搬回來繼續守湖，你看如何？”刺鷲畢恭畢敬地將馬刀插回刀鞘，顧不得擦去脖子上的血跡，連忙上前扶紮巴，並一把將被子卷起，殿於父親身後靠著。
“天一亮，我就要帶你去一個地方，千萬不要讓我在今夜躺下，不然阿爸就會像被扔進了大湖裏的石頭，永遠也沒有機會再起身了。”紮巴微睜著眼，原本呆滯死氣的目光變得有神起來，他望著眼前養育了二十年的兒子會心地說到。他知道兒子一定是非常英俊、健壯的。雪山、草原賜於了他雄鷹的雙眼，野熊的骨骼和荒狼的矯健，雖然他身上沒有自己的半滴血液，卻毅然繼承了他永遠為之自豪的勇敢、率直和剛毅。
這些，他都知道。
沒法不知道！
人到終年總會有或多或少的遺憾和抱怨，可此刻紮巴的內心卻完全被滿足占據著，他淡定地迷著眼想著、笑著。
人生本就是一場旅行，有起點就會有終點，任何人都無可奈何。幸運的人之所以幸運，是因為幸運的人往往知道終點在哪。
而紮巴，就是這個幸運地知道終點的人。
所以他才會搬到青海湖畔來住，寧願耗在這冰冷刺骨的湖風中，也無怨無悔。
長期的跋山涉水，長途的顛簸已經消耗了他餘下的健康，稍微有點風灌到帳篷裏他就會大聲地咳嗽起來，不停的咳嗽使得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種病態的嫣紅，就仿佛地獄中的火焰，正在焚燒和吞噬著他的肉體與靈魂。
等咳嗽稍微停歇，他就拿起身邊的一把小刀，摸索著雕刻一個木頭人像，小藏刀的刀鋒薄而鋒銳，在他枯瘦的手指下一點點攢著力道。一尺高的木頭上是個女人的人像，在他純熟的手法下，這人像的輪廓和線條看來是那麼柔和而優美，看來就像是活的。他不但給了她動人的線條，也想給了她生命和靈魂，隻因他的生命和靈魂已悄悄地自刀鋒下給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