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的女子此時也若有若無的探來了一道目光,她想聽聽年輕男子要說出怎樣的一番話,來評價這個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實,似乎先前那一陣的沉默讓她有些隱慍,而這幅讓人意想不到的字帖正好是一個讓年輕男子失態的機會。
然而事與願違,殊不知這個男子接下來的話本身就出乎了她的意料。
“應該能值不少錢吧?”
話音不慍不火的從對麵傳來,使得對麵女子目光一瞬間變得驚訝起來,似乎沒想到以年輕男子今時今日的地位,居然提起“錢”這個字來還是如此市儈,一如剛剛踏入社會的大學生那樣直白。稍一遲疑後她自嘲的一笑,不知是否覺得自己對麵前這個男子的了解並不如原本想象中的那樣充分,便又回過了神來,重拾起那副心無旁騖,古井不波的神態。
年輕男子原本散漫的目光隨著對麵女子的變化也變得專注起來,凝視著她那薄紗下依稀透出的美麗臉龐,嘴唇微闔,喉結聳動了兩下,似乎終於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因而聲音也變得堅定起來:
“你親眼看過洪水肆掠、骨肉分離的場景嗎?我見過。共和四十八年那場百年一遇的洪水,我當時正在五道門,親眼看著上遊奔騰而下的洪水衝破了大堤,卷走了防洪堤上所有的駐軍士兵和普通百姓。洪水過後,我再回到那裏,眼中看到的是一片廢墟,人們捧著逝去親人的遺像聲嘶力竭的悸痛。”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男子喃喃的說了這一句,似乎又想起了當日的慘景,眼珠微微一動,看向了場中央正在彈奏的白衣女子,端坐在乳白色聚光燈下,朦朧的水汽在身邊縈繞著,恍若天仙。女子若有靈犀的在一段琴曲尾聲稍加停頓,迎著他的目光輕輕一笑。風之精靈似乎也被這輕顰笑顏所感染,而忘記了繼續施展它大自然的咆哮,刹那間雲淡風輕。
“我不知道今日所做的這個決定是對是錯,我更不知道要把這一切扳回來究竟能有幾分把握,尤其是…”男子回過了神,似乎不經意的看了一眼窗外,並沒有接著往下敘述,而是話題一轉地說道,“那天也是下著這樣的滂沱大雨,我腳下是被摧毀了的廢墟,耳邊呼嘯著的是狂風暴雨。”
“那一年,我才十二歲,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人生在世,總是要做一些自己認為對的事,那不是什麼悲天伶人的慈悲心懷,隻是本能,人性的本能。”
琴聲從那天籟之琴中又一次響起,與之前相比不同的是,少了一分溫婉潤腸的和煦,而多了兩道淒美悲怨的冥冥之音,似乎是順著男子略帶沙啞嗓音對往事的回顧,而重曆著那段人間地獄般的歲月。
桌上除了茶具之外,還擺放著一盆應景的白雲鬆,手指般粗細的枝條上長著四季長青的密密針葉,而它的根部則插入了花盆的濕潤泥土裏,盡情吸吮著內中的養分。
“塵歸塵,土歸土,如果說,百年之後我們都不過歸於眼前的這一堆泥土,那麼又能為這世界留下些什麼?”年輕男子指著那盆中泥土,自問自答道,“唯有正義。”
木門應聲被輕輕推開,一道高挑的倩影挾著風走了進來。這個女子紮了一頭蓬鬆的馬尾辮,耳朵上戴了一個微型耳機,穿了一身黑色的修身風衣,一條紫色的綢質束腰係出了修長的身形,腳上穿了一雙長筒皮靴,皮靴以上露出一截如同蓮藕般嫩白的肌膚。女子很有活力的走在屋內木質地板上,對著大廳中央彈奏鋼琴的長發女子微一點頭,便疾步走到了臨窗年輕男子的旁邊,駐足停下,低下頭小聲地說道:“前線傳來消息,台爾莊失守,泛湖守備司令部決定立刻召開聯席會議,商討接受聯盟軍隊的通告事宜。”
天空中炸起一聲隆隆的驚雷,斜地裏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木屋內各人不同的表情。年輕男子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個消息,臉上沒有露出絲毫意外。隻見他在對麵女子的注視下不慌不忙的端起茶杯,將杯中水一點一點的喝完,然後微閉著眼睛似乎在唇齒間回味了一下茶味的醇厚回香,意猶未盡的輕歎了一聲,這才放下杯子站起身,接住黑衣女子遞過來的呢子大衣穿在身上,將一頂黑色的禮帽拿在胸口,右手食拇二指放在帽簷上對女子致禮為意道:
“看著這泛湖的雨,讓我想起了理學大家朱老夫子在六十年前提出存續禮儀時說的,當人們被迫接受生活於暗的法則時,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人在漫漫長夜中守候那劃破長空的一線光芒。蓋因為我們的堅持,是為了讓後人知道,孰對孰錯。讓這世間公平正義的理想,存續於我們這一代、下一代、下下代,直到地球不再旋轉,星河不再璀璨。縱使千萬人放棄,吾亦獨行於世間,至死至終。請將這番話替我向他轉達,若果將來有機會…我們戰場上見。”(新書上傳,求推薦、求評論,這對俺的創作至關重要,拜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