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2 / 3)

老杜暗歎口氣,親自去門口,拿長刀切了烙餅,給兩位姑娘端了過去。

“阿勒,吃吧!”

絳紅衫子將烙餅盤子朝配彎刀的姑娘推了推。阿勒點點頭,也不客氣,伸手取過一張餅,在醬汁牛肉的盤子裏拖了拖,卷一卷,連著醬汁裹起數塊肉來,大口吃起。她這吃法與吃相都頗粗放,著實不像中原女兒家的模樣。老杜眨眨眼的功夫,她便已風卷殘雲般吃了兩、三塊餅,正伸手拿了最後一張餅,將盤子所剩的醬汁牛肉盡數裹起,送到嘴邊……旁邊的絳紅衫子隻挾了一小塊蜜汁梨球在口中嚼著,雙目望向店門外,目中已有些許不耐煩之色。

莫非,她們是在等人,所以才點了這麼一大桌子的菜?可哪有客未至,先把菜吃了的道理?老杜不解。

從店門外投進來的日光緩緩移過第三排青磚和第四排青磚之間的縫隙,明晃晃的,曬在一隻正起勁搓手的金頭大蒼蠅身上。老杜店裏沒有刻漏,看日影大概能推算個八九不離十,估摸著應該是快到申時了。

裴月臣一襲半舊月白衣衫,文士打扮,步入客棧,看了眼兩位姑娘,便自行到角落的一張桌子上落座。

北境文士甚少,若有多半也是商隊的賬房,往往精於算計,出手也是扣扣索索,老杜向來不待見,但沒奈何,也得招待。“客官想吃點什麼?”他上前問道。

裴月臣望了眼絳紅衫子那滿桌子的菜,道:“一壺清茶即可。”

果然是個摳門的,老杜暗自腹誹。

同樣,裴月臣也無心聽說書,清茶在手畔,自顧看書。老杜添茶水時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書,《論衡》,猜度他大概是個賬房先生,忙了兩日,故而來此偷得浮生半日閑。

沒人待見,說書先生在小台子說得有氣無力,接連被老杜瞪了好幾眼。

又過了一會兒,伴隨著陣陣馬鈴聲,外間一大波喧嘩聲由遠及近,很快,一群人擁進客棧來,風塵仆仆,身上夾雜著濃烈的汗味和馬糞味。

“老杜,趕緊!羊肉丸子熱湯麵,還有洗澡水,快!快快!”為首的紫袍客商是老杜這兒的熟客。他們是少數幾支領了官號的商戶之一,半月前出關,此時剛剛回來,在歸鹿城修整兩日,再回關內去。

老杜熱絡道:“我還想著呢,算算日子,你們也該回來了!瞧佟老板這一臉喜色,想來這趟是沒走漏。”

“混口飯吃而已。”被稱為佟老板的紫袍客商打了個哈哈,“披星戴月風餐露宿的,沒點油水誰幹這個呀!趕緊的,我兄弟們都餓了!客房可備好了?”

老杜笑道:“早備好了,你們先上去歇著,羊肉丸子熱湯麵馬上就得!”

“趕緊的啊!”紫袍客商口中催促這,與他身後的一撥人邁步就朝裏頭走。

竹箸輕輕在桌麵上敲了敲,絳紅衫子朝阿勒使了個眼神。阿勒立時會意,抬袖隨便抹了抹嘴,然後轉身,背手,拔刀——下一瞬,雪亮的彎刀就橫在紫袍客商的麵前,攔住他們的去路。

“哪來這不識好歹的小姑娘?”紫袍客商倒是絲毫不慌,皺眉盯著阿勒。

行走關外的商隊中自然不妨練家好手,看著主家有危險,幾條大漢立時搶上前來,銅跋大的拳頭朝阿勒襲來。阿勒上身微晃,避開拳頭,旁邊的條凳用腿一勾一踢,重重砸在幾名大漢身上,力道頗大,竟逼得他們踉蹌倒退數步。

緊接著,她探手擒住紫袍客商,徑直把他拎過來,頭往桌上一摁,彎刀斜斜一插,緊挨著紫袍客商的脖頸……

眾人齊齊驚呼,連角落裏看書的裴月臣都從書中抬眼一瞥。生怕對方傷及主家性命,一時間無人敢貿然上前。眼睜睜看著刀尖紮在桌麵上,把老杜心疼得不行,壯著膽子探頭勸道:“姑娘,有話好好說!千萬當心桌子,上個月才新買的。”

沒人理會他,甚至還有點瞧不起他。

紫袍客商還試圖掙脫,阿勒彎刀稍稍一緊,他的脖頸上立時出現一道細細的血痕,駭得他頓時不敢再動彈一絲一毫。

一看見了血,眾人慌忙連聲呼叫,一時間客棧內喧囂四起。

絳紅衫子不急不躁,慢悠悠地將手中竹箸在碗沿連敲了三下,脆生生的,清脆悅耳。眾人一愣神,總算有了片刻安靜,她這才嫣然一笑:“大家都安分些,別惹事,惹出人命來可不太好。”

眾人愕然,聽她這口氣,倒像惹事是他們,她成了來勸解的了。

“佟盛年?”她偏頭去瞅紫袍客商,“是你沒錯吧?”

“知曉我是誰還不趕緊鬆手!”佟盛年人雖被製,怒氣卻是不小,“我告訴你,烈爝軍的祁家兄妹可都是我親戚,他們可是殺人不眨眼,你敢動我,小心把你們大卸八塊!”

“嚇死我了。”絳紅衫子仍是笑吟吟的,“不過你那些事兒,你家親戚知不知曉?”

“什麼事兒?”佟盛年不解。

絳紅衫子輕輕巧巧道:“上個月東南草甸子,拿一小塊沒用完的蠟燭頭,換走一匹兩歲公馬,是你吧?南麵的水泡子,用一隻白瓷茶碗換走了六頭羊,也是你吧?”

佟盛年一怔,試著抬首看她,卻被阿勒的彎刀牢牢壓在桌麵上:“你們是丹狄部落的人?這是他們自己也肯換的,怎麼能怪我!”

“這話說的,你家親戚聽著不得著急上火啊!”絳紅衫子隨手將竹箸往他臉上一拋,嚇得佟盛年立時閉上眼睛。隻聽得她聲音戲謔:“嘴還挺硬,他們自己肯,你就敢換?按規矩,在關外一隻羊可以換七塊磚茶,好!我就算你一路辛苦,心又貪,想再多賺些,在草甸子用一隻羊換三塊磚茶,你也該知足了吧!這隻羊趕回歸鹿城,能賣到二兩銀子往上呢。“

聞言,佟盛年氣勢稍弱:“我們一直是按朝廷的規矩辦事的。“

絳紅衫子偏頭瞥他,詫異道:”是嗎?前年你和白狄部落簽布匹生意,連續供給白狄六年棉布匹,協議裏頭寫的是加息賒銷,年限越長利息越重。你真是鬼精鬼精的,東西還沒賣呢,都開始生利息了!這也是朝廷的規矩?”

佟盛年暗暗心驚,此人怎得連此事都知曉!

“你到底是誰?!”

絳紅衫子又是一笑:“方才還說咱們是親戚,怎麼現下又不認得我了?”

“你……”

“在下,”絳紅衫子盯住他,似笑非笑,“祁楚楓。”

此言一出,莫說佟盛年,其餘眾人皆驚。祁楚楓這個名字在北境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自幼便與兄長祁長鬆跟隨其父祁連征戰,從大大小小不下數十場戰役曆練過來,自祁連過世後,她與兄長分別執掌烈爝軍左右兩路,牢牢鎮守衡朝北境,深得聖上賞識。